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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7.19:坏豆腐

《洪水》7.19:坏豆腐

作者: 侧身的贾薇 | 来源:发表于2021-03-19 22:12 被阅读0次
    Vincent van Gogh,Three White Cottages in Saintes-Maries

    老街有两家豆腐房,一家在南,一家在北。

    南边那家豆腐房靠近河坝,一年四季等河坝清早有雾气缭绕,豆腐已经磨好。

    豆腐用一大块纱布盖好盛在筲箕里头直冒热气,郑家婆婆弯着腰从里面端出来,摆在门口屋檐下的石坎子上,又转身进门端第二个大筲箕。

    刚磨出来的豆腐水分很重,60岁的郑婆婆端得有些吃力。她双手牢牢把着大筲箕两边,身子佝偻,下巴都快杵到豆腐上了。

    有人在门口喊,“打十斤豆腐。”郑婆婆抬头,胸前热气腾腾的豆腐让她视线模糊,等把大筲箕豆腐抬到门口,长长嘘了一口气才看清楚来人。

    是谭老板谭秉章家的佣人来买豆腐。

    郑婆婆把第一个筲箕的纱布撩开,拿刀把豆腐划成两大块过称。她边称豆腐边问,“今天咋买弄个多?”

    “老太爷昨晚上说想吃豆腐,太太喊我今天多买点,多做几个花样给他吃。”

    “听说谭老板下个月要给他爹做八十大寿?”

    “是呢哦,都开始准备喽。”

    “老街这些年满八十的人不多哈,也是他老人家福气好哦。”

    “就是就是,老爷子除了咳嗽其他都好,过了八十怕要活九十九。”

    两个人边说边聊,来买豆腐的人慢慢多起来。

    郑婆婆20岁嫁到老街郑家就跟着做豆腐,她家的豆腐材料地道、味道纯正,炒炖煎煮又嫩又香不会烂,老街巴街上的人家户一般习惯买她家的豆腐吃。

    北边的豆腐房靠山坡,离官田坝更近。

    做豆腐的两兄弟姓黄,也做了十多年。黄家的豆腐比较“老扎”,做红豆腐、煎老豆腐用他家的最好。两兄弟为了豆腐生意一直没有分家,合力磨豆腐,轮流卖豆腐。

    今天轮到老大媳妇卖豆腐。

    两兄弟把两大筲箕豆腐端到门口的台板上,大嫂子站在筲箕背后把称样样摆好等人来买。

    天渐渐大亮,从老街走官田坝的人多起来,太阳一照到瓦屋顶上,天气就开始热得闷灶。

    黄家磨的豆腐比上个月减少了一半,就是怕上午卖不完中午馊了。两大筲箕豆腐在门口的台板上热气蒸腾散发着浓烈豆香味。

    离黄家不远处,一家卖面条的店子开张,四周街巷传来赶早做工、读书、下地做活路的声音。才小半个时辰,气温就比豆腐刚端出来的时候升高了不少。

    磨完豆腐的两兄弟坐到门槛边抽叶子烟,黄家二嫂子忙着在后院做早饭,两家几个娃娃稀稀拉拉起了床,准备吃完早饭去老街小学堂上学。

    又过了一哈,还是没有人来买豆腐。

    “今天咋个啦?往天这个时候豆腐都卖一筲箕了。”大嫂子转过头问丈夫黄老大。

    黄老大猛抽一口叶子烟,站起身迈出门槛往街子四周看了看:上排街卖面条包子小吃的开了门,下排街卖油盐酱醋的也开了门,斜对面周家茶馆门开得更早,因为天气热,人些早早来喝茶吹牛消暑散热。就是没有一个人往他家这边来,更没有人买豆腐。他看不出啥子名堂,又退进门槛坐在板凳上抽烟。

    旁边的黄家二兄弟对嫂子说,“天气太热,人些怕不想吃豆腐。”

    一会儿黄家二嫂子把早饭端出来,一盆大米和包谷混合稀饭,一大碗泡菜,一大碟煎豆腐。几个娃娃吃好饭,大的带着小的一小串出门去上学。

    没有人来买豆腐,黄家大嫂子心头急得不想吃早饭。

    又过一哈豆腐完全冷下来,她撩开纱布闻了闻,皱着眉头喊兄弟媳妇过来,“你闻哈是不是有点馊了?”

    二嫂子搁下饭碗凑过来闻,“没有哦,我没闻出来,”顺手把一碗饭递给大嫂,“不会馊得弄个快。”

    “真是怪了,生意再不好也不像今天,一个来买豆腐的人都没得。”

    黄家豆腐房处在老街一条过道上,每天往门口过的邻居路人不计其数,今天怪的是不仅豆腐不好卖,连门口过路的人都少了,大嫂子想不明白。

    等太阳晒到门槛上,往黄家豆腐房门前过的人才多起来,但还是没得人来买豆腐,个个行色匆匆,心思都没在豆腐身上。大嫂子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刚抬起碗准备吃,突然看见常来买豆腐的李婆婆从门口过,马上放下碗迈出门槛喊李婆婆,“哎,李婆婆,今天不买豆腐了蛮?”

    李婆婆回头看了她一眼,“今天不买了。”说完像赶路一般急匆匆往前面走。

    黄家大嫂子更觉得奇怪:啥子事情嘛,不买就算了走得弄个快。

    住在街尾巴的罗三儿专门帮人家挑生意,走到黄家豆腐房已经满头大汗。大嫂子站在筲箕背后喊,“罗三儿挑弄个多蛮,来吃碗豆浆歇哈。”罗三儿头都不扭,丢过来一句,“忙得很赶不赢。”继续挑着东西往前走。

    半夜起来磨豆腐的黄家两兄弟吃过早饭各自回房补觉去了。

    大嫂子跟二嫂子说,“你吃过饭去郑家豆腐房看哈,他们今天的豆腐好不好卖。”二嫂子说,“好嘛。”匆匆忙忙收拾碗筷出了门。

    豆腐做好端出来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太阳从屋顶都照到门口放豆腐的台板上了,原先蓬松饱满的两大筲箕豆腐,此刻已经干瘪下去,豆腐里面淌出来的水在泥巴地上形成一幅奇怪的图案。

    大嫂子再次低下头撩开纱布,好像闻到了一丝丝酸味。“哎,咋个整哦……”她心急如焚,呆呆地看着眼前慢慢变味的豆腐,差一点掉眼泪。

    快到中午,太阳已经把地上的泥巴路晒得滚烫,隔壁那条经常躺在街中间睡觉的狗也不知躲到了哪里。最要命的是一点风都没得,连河坝上也没得,任凭太阳把家家户户的门口晒得明晃晃,屋顶上的黃葛树好像也被晒得有点撑不住了。

    “热成这种样子,人些怕真是不想吃豆腐了?”大嫂子自言自语。

    两大筲箕豆腐在纱布底下静静发酵,散发出的酸味越来越浓,淌到地上的水布满苍蝇。大嫂子伸出一只脚去赶,苍蝇“嗡”地飞起来,在房间里乱窜一阵,又停在快要晒干的豆腐水上。

    二嫂子终于回来了。

    大嫂子赶紧端碗水递过去,她“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不等大嫂子开口就说,“我问了郑家,怪得很,他们的豆腐一大早就卖完了。”

    “咹?不是豆腐的问题啊?”

    “我在她家摆了哈龙门阵,郑婆婆讲,她也晓不得为啥子今早好些住我们这边的人都跑去她家买豆腐。”二嫂说。

    “宁愿走弄个远都不买我们的豆腐,到底是为啥子嘛?”大嫂子更加难过,“你没问哈去郑家买豆腐的人说些啥子蛮?”

    “问喽,郑婆婆说她忙斗做生意不好意思多问。”

    “你一路上走弄个远,路上没遇斗哪个说些啥子蛮?”

    “我忙慌火急地走也没注意……”。

    俩妯娌正在发愁,突然听见门口有人在问,“豆腐还没有卖完蛮?”俩妯娌抬头,是河对面黄家的一个亲戚。大嫂子赶紧招呼,“大叔走弄个远来蛮?赶紧进来喝口水。”

    大叔一脚迈进门槛,往家里四处看,“两兄弟呢?”

    俩妯娌几乎同时说,“正在屋头休息呢。”二嫂子赶紧搬根板凳叫大叔坐下,大嫂子递一把蒲扇过去。大叔扇着蒲扇问,“今天的豆腐咋个啦?”

    大嫂子先叹口气,“唉,我们也晓不得,到现在还一斤都没卖出去。”二嫂子紧张地问,“大叔是听到说些啥子了蛮?”

    “早上我去桥头的药铺抓药,看见好些你们这边的人也在,”大叔喝了一口水,“有几个人说昨天吃了你家的豆腐拉肚子,我开始以为他们说的是郑家,后来问了说是黄家,我就知道你们遇斗麻烦了。”

    大嫂子一听慌了,“咋个说是吃我家豆腐着的哦,我们做了十多年没听哪个说有啥子问题哟。”

    “哪个砍脑壳的人造谣啊,怪不得今天没得一个人来买豆腐!”二嫂子急得骂人。

    大叔说,“你们想哈到底哪个会弄个乱说?”

    “想不出来是哪个啊……”

    “我们没惹哪个嘛……”

    俩妯娌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大嫂子问,“他们说是吃我们家的豆腐拉肚子有啥子证据?”大叔说,这个要啥子证据,反正几个在那点开药的人都弄个说。

    大嫂子又问,“有没得你认识的人?我要找来问个明白。”大叔想了半天,“你们街背后坎上那个丁三娃儿当时也在那点,就是他跟斗人家说昨天吃你家的豆腐拉了一晚上。”

    “拉死他才好,”大嫂子还没有骂完,二嫂子马上接话,“昨天是我卖豆腐,他家没有来买过豆腐啊……”

    “肯定有人搞鬼!”大叔说,“你们先不要急,等哈你赶背后去问他一声,到底是不是吃你家豆腐拉肚子的?”

    大嫂子转头对二嫂子说,“等哈你去问,我去问不打他一嘴巴才怪……”说完又叹气,“遭喽,今天卖不出去就算了,要是以后都受影响一家大小咋个办哦。”说到这里,二嫂子也跟着抹眼泪。

    大叔见俩妯娌难过赶忙劝,“你们不要急,先好好去问哈,弄清楚到底是哪个在背后使坏才最要紧。”两妯娌分析半天想不出究竟是谁,大叔暂时又找不到话说,三个人静悄悄坐在慢慢变酸的豆腐旁边发呆。

    门口时不时路过一个人,有的往豆腐摊上瞥一眼,有的往他们家里看一看,还是没有人来买豆腐。

    刚好住在街头上的廖大婶往门口过,大嫂子突然灵机一动喊住她,“廖大婶要不要打几斤豆腐回去吃?今天的豆腐不收钱。”廖大婶听大嫂子这样说,走过来低头闻了闻,“好嘛你给我打几斤,拿回去人吃不成就喂猪。”

    大嫂子划了一大坨豆腐给廖大婶,“你回去跟隔壁邻居都说哈,今天我们家的豆腐不收钱,要呢赶紧过来。”

    二嫂子开始没明白过来,后来想反正豆腐酸了卖钱也难,赶紧站起身帮忙。一大坨豆腐不好拿,廖大婶还借了个盆子端回去。

    这一招管用,一小哈廖大婶家的隔壁邻居就来了好些人。

    大嫂子给坎上刘家儿媳妇打豆腐的时候装作随便问,“你老婆婆不是喜欢吃豆腐蛮?今天咋个没来打哦?”刘家儿媳妇听她这样说有点尴尬,“昨天人些在门口摆龙门阵,摆斗摆斗就说街背后几家人吃了你们的豆腐拉肚子……”

    “哪个说呢……?”大嫂子迫不及待地问。

    “也不是哪个……反正好些人都弄个说。”大嫂子见刘家儿媳妇不好说也没接着追问,划了一大坨豆腐给她,“今天你拿回去再吃哈看看……”

    刘家儿媳妇不好意思,“吃了你家豆腐弄多年,认得你家豆腐没得问题……”说完端起一大盆豆腐悻悻走开。

    隔壁邻居你要大坨她要大块一会儿就把豆腐分完。两大筲箕豆腐全部送出去,虽然损失不小,好歹没有浪费,剩下最后一坨大嫂子包好递过去,“大叔你也带点回去,能吃就吃不能吃就丢喽。”

    大叔拿了豆腐往里屋又看一眼,“两兄弟要睡到哪哈才起来?”二嫂子说,“大叔还有啥子事情蛮?要不我去喊他们。”说着起身就要往里屋走。大叔赶紧喊住她,“没得没得,就是跟你们说豆腐的事。”

    大叔又说,“那我先回了,等他们起来你们再问哈,到底哪家造谣,这个不搞清楚肯定影响以后的生意,”刚迈出门槛又转身跟二嫂子说,“你去丁三娃儿家一定要好好问哦,千万不要跟人家吵,问清楚就是了。”

    “知道了大叔,你慢点走。”俩妯娌把大叔送出门。

    看大叔走远,大嫂子跟二嫂子说,“你现在赶紧去丁家问哈,他到底在哪点听说我们家的豆腐有问题?”说完,把留下来准备晚饭吃的豆腐递过去,“再把这坨豆腐送给他,看他敢不敢要。”

    二嫂子拿着豆腐就朝街背后的丁家走。

    还在坎底下好远的地方,就看见丁三娃儿和几个人坐在他家屋檐下吹牛。

    二嫂子快步走上堡坎,直直奔着丁三娃儿过去。正在跟人闲扯的丁三娃儿眼瞟着二嫂子走过来,心虚装作没看见。二嫂子杵到他面前当着其他几个人劈头盖脸就问,“昨天你来买过我家的豆腐了蛮?”

    突然被二嫂子这样问,丁三娃儿不知道该咋个回答,“唔……”

    “找不着话说我告诉你,昨天你家一个都没来买豆腐,那你是在哪家吃了豆腐拉肚子呢!?”

    丁三娃儿涨红了脸,嘴巴动了半天硬是吐不出一个字。旁边有人见场面尴尬连忙打圆场,“二嫂坐下来慢慢说,究竟咋个回事……?”

    另一个人像是想起来一点哪样,马上问,“昨天我也听斗说了,是不是说你家豆腐有问题的事?”

    二嫂子气嘟嘟地说,“是呢嘛,今天一家都没来买豆腐,后来才知道有人说昨天吃了我们家做的豆腐拉肚子,这种遭雷打的谣言都编得出来!”

    “昨天听是听斗说了,不过这种话说说就过了,你家豆腐做了十多年老街人又不是认不得……”二嫂子没管别人搭话,对丁三娃儿不依不饶,“今天你就是要说清楚,我家豆腐有问题的谣言是不是你编的?我们无冤无仇为啥子要弄个说?”

    丁三娃儿呆住半天,突然像缓过神来一样理直气壮,“哪个造谣了?昨天下午去熊老七家帮忙,他家一家人吃了豆腐都拉肚子。”

    “难道他们就只吃了豆腐没吃别的菜?你咋个肯定是吃了我家豆腐着呢?”

    昨天上排街熊老七家幺儿子满月,请了三四桌亲戚吃饭。“他家是大清早就来买的啊,差不多豆腐刚端出来他媳妇就来了,不可能有啥子问题哦。”二嫂子连忙回忆。但昨天熊家始终是买了自家的豆腐,不管拉肚子是不是跟豆腐有关,二嫂子突然没有了之前兴师问罪的勇气。

    但总不能在几个人面前露怯,她指着丁三娃儿鼻子说,“你娃儿今天好好去问哈熊家,到底是不是吃我家的豆腐拉肚子?大家都是街坊邻居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乱说,以后再听到哪个乱嚼牙巴骨,老娘把他嘴撕烂!”说完把一坨豆腐放在丁三娃儿家板凳上转身就走。

    旁边的人说,“看这个样子,昨天熊家办酒拉肚子怕真不一定是豆腐的问题……”其他几个人附和,“嗯,就是,天气弄个热,吃啥子都有可能……”“怕是肉的问题,昨天我就觉得肉吃起来有点怪……”“肉就是熊家自己卖的,当然不好说是肉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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