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诶,听说前些日子南街当铺的王家死人了?我今天去看都挂起了丧幡。”
“可不是吗,甲子日那天打三更起就没个消停,又哭又喊的,巡查的更夫上去一看,说是家里有食发鬼乱窜呐,不得了不得了哦……”
天福楼的茶客像往常一样,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话起了前几日的稀奇事。
只是从旁的半桌坐着个新面孔,身上背着三尺长剑,剑柄处发着凛凛寒光,打眼一看便是江湖中人,让周围的茶客不敢接近,来时叫了一壶竹叶春后,便在那边一声不吭地喝了起来。
“可这王家男丁兴旺,阳气定十分充沛,怎还会招惹恶鬼?”
“哎呀,一看你就不是住在南街附近的人,我们这里谁还不知道王掌柜有个小千金。姑娘长得那叫一个俊呦,但二八年纪还待字闺中,王家也不招媒不收聘,依我看呐,怕不是惦着王城里的大人物呢。”
剑客所坐的半桌靠着轩窗,屋外正值晌午,热的厉害,街上行人少了很多,没了早时的熙攘。
日光直直地打下来,都倾在了剑客清冷的眉眼上,眉飞入鬓,一股豪情扑面,眉骨处三寸长的伤疤自上而下,深褐色的一道让人触目惊心。
只见他将手中酒壶抬起,让阳光斜照在酒面上,像是让它浸入酒中。
2
“那这么说,这食发鬼是冲着那位美娇娥来的咯。”
“诶诶,非也非也,这位兄台有所不知,这王家千金纵是天生丽质,可这十多年内也没有过鬼怪之说。我听闻那食发鬼根本就不是冲这姑娘来的,其实,是为了抢夺她腹中的胎儿!”
一壶饮尽,饶是江湖,也不禁有了波澜。剑客抬起微醺双眼,眸中收尽楼里人间百景,手指轻扣台面,发出有规律的轻响。
“哒。”
“仁兄说得是甚胡话,那黄花闺女哪来的胎儿?”
“哒。”
“我也是听人嚼舌,说这姑娘有个意中郎君,两人夜夜私会耳鬓厮磨,有天被府内的丫鬟撞见,闹得宅子里是鸡飞狗跳,那情郎一看东窗事发,就此销声匿迹,而这千金也早就不是清白身了。”
“哒。”
“这……那王掌柜呢?”
“老爷子当场震怒,把小姑娘锁在房内不让出来,屋里每日每夜传来凄厉哭声,如今被鬼擒到,生吞活剥怕是都没人管哩。”
“……”
“哎兮兮,如此痴情女子,愚呼愚呼。”
3
侠客行走江湖,遇见拦路匪盗,留的是剑,遇见多情女子,留的是诗。
招呼店里伙计结了账,拿起身侧斗笠,剑客起身出了茶酒馆,慢步向南街走去。
王家实在太好找了,刚踏入南街巷坊后面的小巷,就看到了被风吹起的丧幡。
午后阳光惰懒,柔柔地披在人身上。
剑客沉默地背光而走,一步又一步,坚定而缓慢。
她的声音似百灵,动听却聒噪,每天都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讲话,她却也只能无奈受着,听她说屋内的小世界多么乏味无聊,院内的一簇簇木槿生的多么旺盛繁密。
她说她想踏遍万里山河,再不济也要到江北去,看看凛冬。
她说这些的时候眼神忧郁。
剑客站在王家院前,白色幡旗随风翻滚飘动,似诉故人魂归。
步入灵棚,剑客拿起桌上的三根香,就着供品旁架着的长明灯,将香点燃,虚拜三躬后,把香插进了香炉。
她说良人和她约好日后带她游遍天下,她说家父见她破瓜后便寻了引婆要把孩子打掉,她说她实在撑不住撒手而去愧对父兄。
她悔,她怨,她恨。
她悔这无义纨绔子,她怨这无情商贾家,她恨这多舌是非地。
可她如今也不过一缕孤魂。
头七已过,她再不能停留在这世间,再望不见北国的雪,南国的春。
“来世莫情痴。”
剑客说着,望向前方虚无。
“痴情本无错,只恨生来女儿身,囿在这方寸间。”
风中传来的声音依旧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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