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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人肉的黑店

吃人肉的黑店

作者: 襄楚 | 来源:发表于2018-03-23 22:19 被阅读71次

    吃人肉的黑店


    口述  秦家儒   整理  秦明亮

    中国是文明古国,礼仪之邦。在古代,凡是圣明的君王,无不想实现大同世界;凡是圣人教化百姓,都是让人懂礼数,举止得体。所以,历朝历代都积极提倡“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勇恭廉”等纲常规范,使人“行有规,止有矩”,有别于禽兽,采取种种措施,来促进经济繁荣、社会稳定、国富民强、走向文明。

    但是, “乱世佛道盛世儒”。生逢乱世,衣不蔽体、食不裹腹,怎么来谈忠义?怎么去讲温良?

    “家有钱粮心不慌,无吃无喝闹饥荒”。饿急了,保命要紧,就不讲道义了,甚至会出现同类相残、自相残杀、自相鱼肉等违背常理的事。比如,春秋时代,易牙蒸子取悦齐桓公,是为了升官发财;商纣王将周文王的儿子剁成肉酱做成馅饼让周文王吃,是为了泄愤;东汉末年,董卓将人宰杀烹饪,是为了立威等。所有这些人,都为各朝各代所不齿。他们的种种恶行也都种下了深仇大恨的种子,即使再荣耀一时、辉煌一时,终究逃不过身败名裂的下场。

    这些都是历史故事。

    但是,回忆日寇占领修武的那段时间,人吃人的现象,活生生哩真的存在。

    下边我说的,就是我们侯庄村秦华山、秦家奇两人在待王村的亲身经历。

    日本鬼子占领修武随后的几年,特别是民国31年、32年(1942、1943年),修武县老百姓陷入了最艰难、最苦难的鬼荒年日子。

    连续两年蝗灾,再加上旱灾、水灾、瘟疫,更有不法奸商囤积居奇,修武县粮价飞涨。

    当时的修武县,各种势力混杂,日本鬼子、皇协军、汉奸、便衣队、土匪、国民党部队、各路杂牌军,到处派粮派款、争利派饷,巧取豪夺,横行乡里,鱼肉百姓。

    老百姓饥饿,开始是摘树叶、刮树皮,后来是吃棉子饼、豆荚皮、草根、枯野烂叶、秕谷大糠,甚至有吃树皮、吃观音土、吃白干土的情况。卖儿卖女的事儿,到处都是。

    县城内外,饿殍遍地,广大乡村十室九空,惨象横生。百姓忍饥捱饿,衣不蔽体,流离失所,在死亡线边缘挣扎。

    我自己亲眼所见,在修武县老大街上,有人正在缓缓地走路,走着走着,突然两臂往前一张,象是想抱住什么东西一样,向前快速跑上几步,“噗嗵”一声,栽倒在地上,人就没气了。这就是一个人饿死前的症状。

    民国32年(1943年),我们侯庄村的乡亲们,也同样面临着鬼荒年闹饥荒的厄运。

    人们耍哈蟆弄长虫,各想各的法子。由于侯庄村距离县城比较近,村里人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凡是沾亲带故的,自然都有一些亲友关系,借粮的借粮,借款的借款,投亲的投亲,靠友的靠友。有的去煤窑里挖煤(以前认为干这活不吉利),也有的去了日本人和警备队(皇协军)打工,也有的没有办法只好到外地逃荒。弄啥的都有,就只是为了一家人活命。

    村子里有两个人,一个是秦华山,一个是秦家奇,当时都是二十郎当岁。两个人从小一块长大,话也谈得来。虽然年龄相差不太大,但是辈份却差了两辈。前者是爷爷辈,后者是孙子辈。

    他们不知道听谁说,东觅儿(修武方言,东边,指新乡以东的封丘、延津、长垣、原阳、汲县一带)那边,人们都需要太平车(适宜于在地势平坦的地区短途运输大批量物资的四个轱辘的舟车)载物,价钱比较贵,供不应求,也不愁销售。

    他们俩一嘀咕(商量),反正离家也不远,也就是三五天的功夫,就能打个来回,就准备推两辆车到东觅儿去,好挣些钱来补贴家用。

    后来经过多方打听,待王西边附近的几个村子里,就有人做太平车的。他们俩个一商量,就决定前去,先看看太平车的价钱、质量等情况。

    在约定的时间,他们起了一个大早,满怀着挣钱的希望,欢天喜地直奔西边去了。

    他们先是沿着洋路到马道河,再向西走。

    当时是初冬季节,道路狭窄、泥泞。修武县本来就是卫河的泄洪区,铁路北侧地势地洼,常年积水,到处长的都是芦苇,迎风摇摆的芦苇梢伸出多长,把整个路面都遮挡住了。人在路上走,二三十米远都看不到人。

    就这样,他们泥不嚓乎(满身泥巴)哩从马道河,到卧龙岗、小张庄,又从白庄到苏閵村、墙南村、小王庄。

    每到一个村,不是关门闭户不见人影,就是老弱病残、妇女儿童,根本没有打听到、更没有见到造太平车木匠师傅的影儿。转了一天,到了傍黑才折返回到待王村。

    傍黑的待王村,街上跟出魂一样,连个人影也没有。两个人带的干粮,早就吃完了,又饥、又渴、又累,更怕土匪出现。

    借着从窗户里散发出的光亮,他们找到了待王桥东边的马车店(桥东路北,铁路南侧。现在已不存在)。

    俩人走进屋子,秦华山对着掌柜的说,“掌柜的,给碗水喝吧?”

    掌柜的正在低头吃东西,冷不丁进来一个人吆喝一嗓子,立马打了个圪领(冷颤),手里正吃的东西掉了也顾不上捡,脸上僵了一下,才缓缓地说,“啥?你说个啥?”

    秦华山又说,“掌柜的,我想讨碗水喝。唉哟,使(累)死我了。”

    “哦,哦,哦。水呀,有,有,有。在后院哩。”

    说着,掌柜的起身,把秦华山他们带往后院。

    后院里,有一个大锅正在煮东西,上面盖着锅盖,看不清里面煮的是什么,只看见火苗“嘶嘶”往外窜,伴随着“噼啪噼啪”的柴火声响。

    空气中,竟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味道。

    后院有两个人正在往火里添柴火。看起来,这两个人行动迟缓,反应迟钝,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秦华山和秦家奇两个人随着掌柜的走进屋子。

    掌柜的对他俩说,“水在这儿,你们喝吧。”说完,转身出去了。

    |屋子里连个灯都没有,借着外边的火光亮,秦华山用水缸里漂着的水瓢,舀着水喝。喝罢,把水瓢递给秦家奇。

    秦家奇刚喝到一半,就停住了,“哎呀,啥东西。”说着从嘴里摸出一个东西。

    一看,小孩指甲!

    “我的娘啊!”两人几乎是同时喊出来,“快跑!”

    “想跑?迟了。”门已经被关上,伴随着“哗啦啦”锁锁的声音,掌柜的阴森森地说,“今个儿晚上,恁俩个喝够啊。”

    秦华山和秦家奇使劲拽门,门被反锁,怎么拽都拽不开。

    秦华山一屁股坐到地上,“唉,遇上开黑店的了。”

    秦家奇这时已经吓的抽泣起来。

    “哭鸡巴啥?哭有屌用啊?”

    不一会儿,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两个人隔着门,支起耳朵使劲听,却听不真切。

    从门缝里,他们看到外边的人走路蹒跚,动作缓慢地开始往一个筛子里捞东西。

    捞完东西,两个人小声嘀咕起来。

    不一会儿,院子里的两个人开始围绕着灶火,坐在小板凳上吃东西,还时不时哩往这边屋子里瞅几眼。

    秦华山和秦家奇一上一下隔着门缝,借着柴火的光亮,他们看到了有生以来最惊魂动魄的一幕:院子里的两个人,眼睛发红,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孩子的胳膊,另一个人俩手里抱着一个孩子的小腿,正在呲牙咧嘴使劲吃哩。

    秦华和秦家奇两个人浑身直冒寒气,头发都竖起来了,一下子都瘫倒在地上。

    我哩娘呦,这是人是鬼啊。

    秦家奇开始发抖,牙齿“哒哒哒”直颤动,“咱......咱......咱......不会......不会......死到这儿吧?”

    秦华山把他拖到肯(靠)里面的地方,“别怕,别怕。离死还差远哩。”

    其实,他自己也挺害怕着哩,只是想壮壮胆罢了。

    他们俩个,谁都没有想到,离家只有一二十里的待王这个地方,竟然会有人吃小孩肉!

    黑暗,担心,害怕,恐惧,一起向他们袭来。掂着一副空杂碎(空着肚子,饥肠辘辘),他们缩在屋子里面,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院子里的两个人吃饱了,“踏啦踏啦”地踏拉着鞋子走了。

    屋里院外,一时寂静的死气沉沉,更有阴森森的恐惧。

    秦华山悄悄走到门边,听一听,没有啥动静。一手拉起秦家奇,“起来!转一圈看看。”

    两个人摸着黑,在屋子里摸索。屋子里,只有一个水缸,水缸里一只水瓢,墙角放有一把小板凳。再转一圈摸摸墙壁,前面一扇小窗户,后边一扇小窗户,其他东西啥也都没有。

    两个人急的团团转。正在发愁呢,突然从房子的后边传来火车“呜呜呜”的声音,紧接着是铁轨“咣当咣当”的颤动声。

    火车刚过,秦华山急中生智,竟然急出了办法,“家奇,快拿板凳,砸后窗!”

    两个人手忙脚乱,把水缸推倒,水放干,将水缸颠倒过来,挪到后墙窗户下边,拿起板凳就砸。

    砸开后窗户,两个人跳出来就跑,淌过水过膝盖的小河沟,就上了洋路。

    可能是砸窗的声音惊动了马车店的人,掌柜的和三四个人操着家伙,跟着就撵过来了。

    或者是过度惊吓,或者是大冷天被凉水一激,到了窝要处(关键时候),秦家奇竟然腿软了,“华山爷,我腿软了,跑不动了。”

    秦华山扭过身子,照着秦家奇的小腿肚就是一脚,“不要命了?!快跑!”

    说完,抓着他的胳膊,一起向东跑去。一口气跑到卧龙岗道口的东边,后边那几个追撵的人才陆续返回。

    这时候,秦华山才发现,他的一只鞋子都跑飞了。光着脚,也不敢再回去寻找。

    虽然一只鞋子丢了,总算是跑出来了。秦华山和秦家奇长长出了一口气。

    但是,他们也不敢大意,沿着洋路一直向东,跑跑,走走,再跑跑,再走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再看看有没有人跟随着。一直到黑夜十来点钟,他们才跑到侯庄村口。

    庄户人家,有事不过晌。屁大的事,一会儿功夫,几条街就都知道了。

    第二天,侯庄村大人小孩都知道了他们俩个差点被人吃了的事情。

    几乎是同一天,侯庄村家家户户的大人,都对自家孩子说了一番近乎一个模子的话,“以后别再瞎跑!小心让人煮吃了。”

    当时的修武县城,逃荒的人,到处都是,每天都有人饿死在街头。

    在旧社会,人们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认为男孩子可以传宗接代,可以光宗耀祖,女孩子都是赔钱货,生逢乱世,命如蝼蚁,溺女婴、女婴送人、丢弃女孩、卖女孩的情况太多了,甚至到女孩送进青楼妓院,女孩子的命运就更可怜了。

    在老城大街上,经常有十七八岁、梳着两根粗大辫子的大姑娘,在街头有气无力的喊,“谁能给我一碗饭吃?我就跟谁走(就嫁给谁)。”

    有的人挑着崭新的老漆家俱,到街上吆喝,“换两碗粥,谁要?”就是没有人买。

    粮食金贵,东西不值钱啊。

    后来听说,县城的新街村,有一个老太婆在洋路(现在中原啤酒厂南路口与方庄路口中间地段)北,支起一个大锅,专门在大街上抱小死孩煮着吃。还有官驿村,也有一个老太婆在西关(现在的机械厂附近),专门吃小死孩肉,有人还在她用的水缸里,看到了小孩子的指甲和胳膊。

    在日寇的铁蹄奴役下,老百姓朝不保夕,人人自危,每天都是提着脑袋过日子,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哪还顾得上啥伦理道德、纲常礼教,能留下小命就不错了。

    人吃人的现象,不仅是修武县人耻辱,也是全中国人的耻辱,更是老百姓的耻辱。

    每一个修武人,都应该深刻记得这一段屈辱的历史。正是由于日本帝国主义的压迫、剥削、奴役、抢掠,才破坏了纲常有序的社会秩序,才使得当时的修武黑白颠倒、人伦颠倒、是非颠倒,才把当时的修武变成人不象人、人不是人、人吃人的社会。

    回顾历史,畅想未来,每一个修武人,决不能得陇望蜀,更不能“贪心不足蛇吞象”。更应该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家乡建设中。

    2017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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