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友

作者: 离九思 | 来源:发表于2020-11-16 18:19 被阅读0次

    青•故事优选】专题推荐文章                                                                                            文/ 离九思

    很早就知道她了。那年刚分配到医院不久,病区的护士阿姨们便张罗着给我物色女友。斟酌再三,她是最佳人选。我便知道了她叫怜,某大选调生,政府部门工作,有一个在医院药房工作的父亲。

    但我们仅限于偶尔见面时平淡的招呼,没有任何的迹象让人发生联想。不是我没有勇气去追求,我也曾经恋爱过,各样的女子见过不少,现在虽不是心如死灰,可也发觉感情这东西太累人,不想轻易去触碰。天涯芳草,总有一棵是属于我的吧?作为内科学血液最年轻的医师,我得不断进步,得一心扑在工作上。

    那天我值班。夜,没有月也没有风,查房后我闲得无聊地站在值班室外俯视楼下密密的树丛,突然有种冲动要到院子里去走走,于是我披衣下楼。

    九月的夜,虽还不深,却已微有凉意。空气湿而重,夹着些许香甜和泥土气息。远近的树木郁郁葱茏,花却开败了。周围很静,楼上病房里昏黄的灯斜斜投射下来,地上布满了星点的影。一层薄薄的水气从土里上升、上升,一切都模糊了。

    漫步幽境,我抬头发现了前面老黄葛树下焚烧坑旁的一抹人影。大概是病员或家属吧?我闲得无聊地迎上去。

    是怜,我一惊。漆黑中,她那一袭白裙和苍白的脸特别令人眩目,深而黑的眸子闪着灵动的光,长长的睫毛像两朵绽放的菊,细细的眉间纠结着隐隐的怨。她就是那样柔弱、孤独地倚立着,让人自然而然想到绝世独立、永恒一类的词语,想到走错了时空隧道的楼兰姑娘。

    她是那样专注。我不忍打扰,便欲悄然折身离去。她却远远发现了我,碎步走过来,发出一种很柔媚的可以牵动任何一个男人最敏感神经的声音:“这样的夜、这样的黑暗里相逢,不是缘分么?”

    我笑笑,不置可否的说:“怜儿,你真有兴致!夜色虽美,可太晚了,你得回去休息,我可不希望有天在病房里遇见你。”

    她歪头一笑,如瀑的黑发从百合花似的脸颊倾泻下来,灿烂得让人侧目。她说:“我在这里祭奠消逝的岁月,所以烧了一些钱纸。”

    我开始迷惑。

    从此,我们的接触频繁起来。她身上有种动人的韵致将我深深地吸引着。我开始追求她。我们做着凡是恋人们都热衷的事:看电影、K歌、喝茶、蹦迪、郊游……当然还要陪伴她在昏暗的电脑前写心情故事,支起画架在野外画旖旎风光,在清吧里歌唱有多少爱可以重来。但我觉得她似乎并不快乐,因为眸子里那抹不去的幽怨和每次为电脑文档加密时的仓促神情。但这一切都不妨碍我的感情,尽管她不提爱,从来都不。

    秋去冬逝,春天来临。我的心里已是春光无限。

    三多寨梨花久负盛名。很早我就打听花讯,筹备我们的春游。但临了行程却并不太顺利,在驱车前往的路上,我们的车被前面的几辆黑色轿车堵了半响,大概那是官方的车队吧,前面开道的警车叫得震天响。怜儿不停地望向窗外,有些心不在焉。我一点也不以为意,我的心此刻正被一种称为爱情的多巴胺胀满着。

    那天阳光灿烂,漫山遍野的梨花烧得人心醉。我牵着怜儿穿梭在梨林之中。看着娇弱胜似梨花的怜儿,我心里溢满深情,把揣想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嫁给我,让我永远照顾你!”

    可她的眼神很迷离,罩着一层水雾,定定地注视着远处的人群。远处,一群人正向我们渐行渐近,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走在前头,身旁有人殷勤介绍:“张书记,这片景区区位还不错,正有两个长三角的外资企业准备和我们洽谈联合打造旅游休闲度假村的项目……”

    怜儿的脸色越发苍白,掉头跑开。

    “怎么了?”我追上去扶住她瘦削的双肩。

    怜儿却推开了我:“哲,我不能让你作无谓的付出。我一直爱着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我无法面对现实,不知道应该如何给自己定位。不过我真的爱他。我并没给过你什么承诺,是吗?现在我们就分手,好吗?”她的泪像缺堤的海,那一刹那我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扶住她的肩,忍住心底龟裂的剧痛,我语气坚定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怜儿,你不必自责,我其实也没要求过你什么,本就谈不上分手是吧?有痛处,说出来,我永远在你身边!”

    怜儿泪眼望着蓝天,“我真的爱他,永远!”

    那是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壮烈。我恍然醒悟,前面的一群人中,某个男人触动了她。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两封电子邮件。

    第一封是怜曾经加密的日记。平静的文字躺在白色屏幕上,象一根根倒刺扎入我记忆深处,无比疼痛。我敏锐地感受着她那注定无法成全的宿命,那无望而炽热的缠绵,那咫尺天涯的距离。

    “2010年9月17日  我作为高校优秀团支部书记到团省委参加新时期党建带团建知识培训,第一次出差,心情特激动。但前两天安排的培训课程却让我热情渐失。教授们大多泛泛而谈,理论高度盖过动手能力,应付的成分很多。今天不一样,来讲课的人迟到了十分钟,我想他应该是非常匆忙赶到的,因为一头的汗。他含笑地跟我们道歉说刚从机场赶过来,这是个俊朗而谦恭的男人。他在台上,我在台下,我们正好成一条直线。我凝望着他,他跟所有我看到的人都不一样。他的气质里浸透了山地瓦屋的清新,夹带着从诗经里渲染出的士者气息,配以敏捷的思维,睿智的谈笑风生,高昂的激情,让我瞬间嗅到一种危险的气息,如同美洲豹嗅到羚羊的血液一样敏感。他的眼神与众不同,仿若似曾相识,很尖锐地穿透进我心里。我相信这世上一定有些东西是值得我们去坚信的,否则这喧嚣的世界究竟还有什么可以填充我们的头脑可以安抚我们的心灵?究竟还有什么能使我们躁动使我们热血沸腾地去信仰什么去藐视什么呢?我相信一见钟情。但他只留给我两个小时的精彩演说和一个匆忙的背影。

    2011年12月3日  今天正式参加工作了,作为优大生分配到XX单位。人生将要开始一个新的历程,但我不快乐,甚至有些寂寞。寂寞属于心灵的最高形式。这里虽高朋满座,我却感到寂寞。这世上,谁能识得我杨柳堆烟的前世,绿肥红瘦的今生?那个穿透我心灵的俊朗男人会是我前世今生的宿命么?

    2012年4月1日  曾经听说,有缘的两个人之间会有一根看不见的线联系着,无论中间间隔着怎样的天灾、疾病或误机,终有一天线会越收越紧,最终相见。两年后的今天能在本市见到他让我更相信了这一点。我们之间被某种学术研究会的机缘联系起来。他就在我旁边,两年过去,他更具熟男和领袖气质了。我故作镇定,但手中汗湿。末了,他问,我们以前见过吗?我说好象没有吧。因为我把他藏在那样深的地方,不愿被任何人窥见。

    2013年7月7日  我们再次不期而遇。这次是参加为期一月的省外培训。培训班里有很多迷恋的目光追随着我,但里面却没有他。不被喜欢的人欣赏,我平生第一次不自信了。我不甘心。今天,他没来上课,我把抄好的讲义送到宿舍交到他手上时,只看到了一张标志性的温和笑脸,没有任何的迹象表明他还记得我。我叫怜,是您的同学。我介绍自己时难掩失望。我想,喜欢一个人,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这是一场一个人的盛宴。

    2015年11月12日  动情是一瞬间,但思念却永恒。听说他从省上调来本市已经一年多了,但我无从见到他。今天我浏览网站时看见人事局发布的招考公告,某机关招录三名职员。他就在这个机关任职,是第一首长。我悄悄在网上报了名,利用职务之便盖了章,没有让现在就职的单位知道。我知道女人是不可理喻的,更多的时候听从的只是她的心。

    2016年3月7日  今天报到。我以笔试面试第二名的成绩进入了新单位。放弃了原单位几年的奋斗成果,千辛万苦考过来,可他却在我来报到的前一个天调去其他部门了。曾幻想,一生一世,总会有个人,身体宽宽大大且笑容可掬的迎接我,哭的时候,泪水进他嘴里,笑的时候,任我靠在他的胸前,生命与生命之间,不用契约,一路相伴走向死亡并超越死亡。但没有这样一个人走进我的生命。我已经27岁了!

    2016年4月23日  我们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在一个宴会上。他认出了我,小怜,坐我旁边来。他告诉同桌,小怜是我同学。我笑了,不置可否。我已不再是几年前的生涩小丫头了,我有敏捷的思维、涉猎广泛的爱好,更有相当的自信能给大家留下深刻印象。果然,这次我从他眼里看到一抹惊讶。我很满足。

    2016年5月12日  我们第一次一起喝茶。一片阳光灿烂。那张温和的笑脸呈现在眼前,足以把岁月堆积的记忆再次挑起。我没有告诉他,多少次午夜梦回,那涌入心头的无尽惆怅,都是因为这个眼前的人。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2016年6月6日  我们第一次单独吃饭。一种默契在彼此之间流动,大家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不着痕迹地较劲,似有若无的探寻可能存在的契机。

    2016年6月17日,他送我一副他自己写的书法,飘逸的笔法有如他这人一样洒脱。我要把每一个字藏在我的心底。

    2016年6月21日  我送他一幅自己画的写意画,其间蕴含着一个年轻女子的春梦。他说他读懂了,一种纯与美。他说他要把它裱糊好,挂在他办公套间的卧室,这样他的心就时时融入明媚的春天了。

    2016年7月15日  我们第一次去唱歌。有一句歌词我听后怦然心动。那歌词说让我爱吧趁我还年轻。我还有多少七年去等待呢?我一时之间无法判断再走下去的结果。

    2016年7月27日  有时明知不可为却仍旧抑制不住地企望永恒的真实。这种感觉就像吸食海洛因,一旦倾心,就会上瘾。谁都不例外。理智与情感的煎熬逼我们走到了最后的边缘。他向我张开双手,我知道走过去就是不可抗拒的复杂与成熟。但我没有害怕……。

    2017年1月1日  喜欢一个人,要得到的只是今天,但爱一个人,期望的是永远。遗憾的是我们没有说永远的权利。他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一个多年坚守道德底线的男人,他的心是弥足珍贵的。我收下了这颗真心,就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2017年1月4日  我还有机会走出去么,那种围城?

    2017年1月7日  思念若成了痴,爱就会变成刺。我对他说,老天晚生了我十年,让我错过了能够与他一生相守的机会。那么,我能做就是离开。如果有来生,如果还能相遇,我愿意做他最美丽的新娘。

    2018年3月3日  去年9月,认识了一个很好的男人,叫哲。我想也许哲能让我努力忘却一些记忆。我以为,一切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归于平淡,事实上我也为那流逝的岁月,流逝的往事在医院做过祭奠,祈祷一切不复存在。可今天当我在梨林中远远望见被属下拥簇着的他时,仍忍不住泪流满面。在这朴素的情感之外,总有一些让人牵挂的东西悬浮在时间的河流之上,不以物质的形式而存在。我不知道,这种牵挂会不会像我的长发一样无休无止的生长。那么,挽住我长发的,究竟是记忆之手,还是倒流的时光之手呢?我迷惘…….”

    我哽咽着打开另一封给我的信。

      “哲:

    我真的得走了。

    其实,早就注定了今天的结局。我无法不去爱他,但又不能忍受这种无能为力的现实处境。我开始理解中国人的残缺哲学,就让我携着这份残缺的美离开吧。我已在重庆找了一份工作,新上司是我的老同学。不管怎样,我真的很感激你,感激你给了我友谊,还有比友谊更朦胧更美好的东西。

        有缘,我们还会相聚。”

                                                                怜儿书于二0一八年春 ”

    读完,我目瞪口呆,心如刀绞。我说什么呢,我还能说什么呢?

    一年后我们真的又相聚了。但是,这次她是我的病人。

    早知如此,我会期望我们永不再见。化验单上整齐而又残酷的数据不容质疑地宣告她可怕的诊断:血癌。我不知所措。怎么了?我们的遭遇多像一部悲情电影啊!

    白细胞的急剧减少使怜儿反复的感染、出血。另外,化疗药物令她美丽的长发一天一天稀疏。我的消沉被大家看在眼里,我无法忍受她会随时离去,永不再回来!

        从络绎不绝的探视者和一声声亲切的问候里,我可以看到怜儿鲜花拥簇着的过去。我深深地懂得她平静的眼中最后的一丝企盼。这隐身在背后的男人为什么不来看看怜儿,看看这他爱也爱他的好女孩?出来呀!没胆量了?!我心中一次又一次地呐喊。

        夏日的一个清晨,太阳懒懒地爬上树梢,透过窗户将暖和的光线照射进来。四处的静一如我们相逢的那夜。我预感到一种不祥,紧紧地抓住怜儿冰凉的手。她安详地躺着,苍白如纸的脸上突然泛出一抹潮红。她看着我说,哲。他来过了。说着笑了,然后慵懒地闭上了眼:“我从来没有发觉原来被太阳照着也是那样的舒服。真的,我真怕再过一会儿我就舍不得走了。哲,真的谢谢你,你会很幸福的......”她终于睡去了。

        我忘却了悲伤,只是觉得那一刻的阳光刺得我不敢睁眼,整个脑海被一片惨白充斥了。

        如今我的事业如火如荼,代价是我的青春。在所谓的充实背后,我却常常发觉自己变得有些宿命,也开始信缘,信这些被许许多多已知和未知的因素造成的必然。而怜儿的故事也将永远驻留在我最深最深的一方心园,永恒而不褪色。对于怜儿背后的男人我不再有好奇。唯愿伊人不再孤守那份残缺,相信她已幻化为林中仙子或树中精灵,在黑夜的密林里,在清晨的树梢,在雨后的花丛中,我已感受到她亘古的气息。

    ——— End ———

    【青•故事优选】为简书会员合伙人林柳青儿创办专题。

    专题主编:七公子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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