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

雷雨

　　距离考试开始还有20分钟，跟每年的高考日一样，这一大早又是细雨绵绵着，23号考场主监考员李明胳膊中夹着一打卷子站在考场门外，抖了抖雨伞上的水，抬头再次确认了考场号，随即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不安地走了进去。

“待会儿学生们进来我就站在前门左侧，李老师您看行吗？”

“您看我是用右手握着扫描器呢，还是用左手？”

“我这次是第一次监高考，别说还真有点紧张哩！”

“待会您就在讲台这块儿站着吧，我和小严下去多走走“

……

一脸稚气的副监考员小陈一边埋头整理着考场资料，一边在李明耳边絮叨着，显然李明对她的这一通输出是左耳进右耳出了，他一直在观察着小陈手里翻来覆去的资料，突然叫道：“停！“，没等小陈反应过来，那份该考场的考生名单已经在李明的手里了，李明用手指尖从上到下扫过一个个年轻的名字，突然在一个叫”范童童“的考生头像下停住，”她终于还是来了。“李明那瘦小的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默默说道。

“考生马上进入考场，请各位监考员确认已将所携带的通讯设备关机…”

头顶的广播里播送着监考员纪律规范，作为准省级优秀教师的李明自然不敢怠慢，立马掏出手机，准备关机，可正当这时，张校长的电话再次打了进来。

“李明啊！我方才跟你说的话一定要往心里去呀！”

“监控录像、流动监考那边你大可放心。已经被范县长安排妥当了，还有那两个跟你一起的小丫头，要是敢说什么，后果她们自己是很清楚的，你绝对不用担心！”

“范县长不是别人，他可是省委书记钦点来的，市里领导都要敬他三分的“

“最重要的是范县长对你的照顾啊！那一套房、一辆车、还有评省里优先，光这些还有啥可说的呀，举手之劳的事情，你可要想清楚了！不为自己，也要为你老婆孩子着想吧！“

“我这是为你考虑，你一个外地来的穷小伙子，靠挣的这几个子儿，大半辈子也甭想有这些啊“

……

“好的，我尽力“李明突然打断张校长的话，言罢直接关掉了电话。

李明走回考场，抬头望向窗外，已经是黑云密布了。

“叮叮叮叮叮！”考试铃声终于响起，从第一位考生进来，到开始考试，心不在焉的李明居然一直站在讲台上，一动没动，只听得俩位年轻老师张口一个您闭口一个您的安慰李明不用插手，一切交给我们干。

虽然开了灯，但屋子里却依旧昏暗而又潮湿，这里跟所有纪律严明的考点一样，两位副监考员拿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劲头瞪大了双眼，在考场前后穿梭着，所有的考生都埋着头奋笔疾书着，一个个银闪闪的钛合金笔尖在卷纸上飞速的奔跑着，犹如闪着希望之光的花季少年，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与梦想, 向十二年追梦路途的终点冲去。

李明可没心思欣赏这个，他双手背在后面，站在讲台上若有所思地向对面的后墙望去，他的脑子里并非在想什么别的，而是在努力回忆张校长交代他的任务——“9点40分，想尽一切办法将11号考生选择题答案交给他左前方的范童童；10点30分，想尽一切办法将6号考生的计算题答案交给范童童…”

时间来到九点三十五分,窗外远方的天空中已经偶尔有轰轰的闷雷声了，坐在第三排的范童童终于装不下去好学生了,慢慢收起了笔，挪了挪她那满是肥油的巨臀，开始抓耳挠腮，左顾右盼了起来，李明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系列动作，将这视为任务开始的一个信号弹，李明心里早已摩拳擦掌，为了新生活，准备大干它一场了。

李明清了清嗓子，应该是在向小陈示意，小陈听到这咳声自然会像士兵听到集合号一样，马上转过头面对李明待命，李明向她摆了摆手，示意“你回来，我下去”

范童童表现得异常冷静，她居然都没看李明一眼，若无其事地在一旁转着笔，显然这已经是位身经百战的老兵了，反而坐在她右后方的那名男生紧张的像个初上战场的新兵蛋子，时不时慌张地抬头望着李明。李明多次给他递了眼神，表示可以操作，怎奈这位男生天赋有限，几次都没敢把纸条递给李明。眼看已经九点四十过三分钟了，在拖下去只怕误了老范家的大事。李明终于下定决心，他晃晃悠悠走到11号考生旁，那男孩低着头，涨红着脸，很明显能感觉到双腿在发抖，李明不由得他分说便极其隐蔽地怼了男孩胳膊一下，隐蔽到整个屋子没有第三个人察觉到，那男孩像触电了一般抽搐了一下，吓得他竟改用左手写字，用右手把那张浸满冷汗的纸条塞到了李明手里。

任务已经成功开始了，李明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可能会改变他下半辈子命运的“百万支票”，此时他早已心跳加速、双腿不受控制地在向两步之遥的范童童那边靠去，活脱脱一位首战告捷的将军，带着他的战利品，去向主帅请功… 范童童早已经把她那只肥嘟嘟的小白手偷偷地放在大腿上，做出迎接的姿态来，李明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自然不必多说，安全平稳地将纸条呈给了范童童。

李明本以为范童童会向他投来感激外带表扬的眼神，这绝对是对他功绩的最大嘉奖，可当李明转过头来，此时的范童童却手杵着下巴，挤出满脸的横肉来，将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深深地埋在了脂肪中，她兜起下嘴唇，向上吹了一口短气，她的空气刘海随着这股可乐炸鸡味的清风飘拂了起来，李明心里咣当的一下被重击，他搞不懂这种感觉，好像鄙视中带着些许怜悯，愤怒中又参杂着点怀疑…“是嫌我给的太慢了？”“还是说答案是不正确的？”……“难道说！这肥姑娘在嘲讽我？”李明越分析越觉得不对劲，不管怎样，这不是他想要的嘉奖，李明犹豫了。

考场外已经下起了大雨，雷闪交加。

“车子，房子，票子？“

“优秀教师？“

“媳妇，儿子，范县长？“

……

时间就快来到10点半了，李明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考场里走了几圈了，脑子里已清除所有信息，无限循环着以上内容，那位6号考生早已准备好操作了，不止一次地向李明递眼神示意，范童童也皱紧了眉头，使劲挤着眼珠子给李明下达命令，李明却依然低着个头在过道中间散着步。

时间一分一秒的在流逝，眼看考试还有10分钟结束了，范童童急得直跺脚，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要不是她那肥大的屁股，恐怕早已起身自己去抢答案了，李明终于挪步到了范童童面前，呆滞地和范童童对视着，此刻的范童童早已不再客气了，眼神从渴求已经化为了威胁和驱使，可李明依然无动于衷，这时突然一道闪电从窗外划过，紧接着是一声炸裂的雷鸣，范县长那死猪似的脸刹那间居然印在了范童童白胖的脑袋上，煞白得犹如冥界奔来的索命鬼，吓得李明张大了嘴“啊”的一声干哑的叫了出来，他的身体开始发抖，这一阵惊雷仿佛将李明从另一个次元震醒了回来，李明瞬间两眼发光，夺步走向6号考生，没等那女孩反应过来，李明一把抢过握在她手里的纸团，转头向前走去，范童童焦急地望着李明，就像接力运动员等待队友跑过来接棒一样将五官拧在了一起，满脸分明赫然写着两个大字“速度“，眼看自己的命根子马上就要被带过来了，范童童终于呲开了牙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可李明竟把纸条揣在了兜里，昂着头走过了范童童，被她目送着径直上了讲台。

这个漫长而又短暂的10分钟，整个23号考场窒息般的死寂，李明背着手站在讲台上，目光平视考场后墙，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投射在他身上，恐惧的、紧张的、疑惑的，这些都不重要，最具杀伤力的当属范童童那双绝望而又苍白的眼神，犹如马上坠入深渊的羚羊，向着生存与希望，眼睛里投射出最后一丝光芒……

考试结束，那张纸条永远地躺在了李明的裤兜里，孩子们结束了高考，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有序地走出了考场，范童童走到了李明面前，她一样挂着笑容，只不过是那种僵硬而又阴冷的，对着李明，竖起了一只胖胖的大拇指。

试卷清点完毕，李明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正要走出考场门口时，转头望向了窗户，外边依然雷雨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