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

外婆养了九个儿女，大姨是老大，我妈是老二。孩子多，日子穷，已然是大姨和我妈的童年家庭标签了。外公思想封建，没给女儿们读书认字的机会。听妈妈说，大姨小时候好动，爱惹事，挨了外婆很多打。

待到成年，大姨嫁到了本村，婆家与娘家相距就两条巷子，很近。大姨家与外婆家互动非常频繁。相比于她，我妈算是远嫁到我们村了。我家与外婆家距离10多里远，小时候交通、通讯都不便利，这10多里已是非常遥远的距离。我每年只有两次去外婆家走亲戚的机会，一次是寒假拜年，一次是暑假去芒趴。我也只有这两次加新衣服出村走亲戚的机会，所以，即便是距离遥远，路途坎坷，我也非常向往。

外婆家村子距离城镇遥远，地处深沟险壑边缘。在我的记忆中，外婆村子里的文化原始野蛮、迷信封建，人与人之间总有道不完的家长里短，说不尽的喜怒哀乐。每次去，都觉得犹如看大戏般的丰富多彩。妈妈每次去外婆家，去之前都是亢奋激动，回来好几天都是长吁短叹，感慨万千。我家和外婆家家庭文化的差异和距离上的限制，让我妈与外婆家人的处事方式渐行渐远。而大姨则不同，她们家与外婆家同处一村，日常生活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外婆家孩子多，日子穷，大姨的婆家日子相对好些。平时油盐酱醋的，她时不时会接济一下娘家的日子。大姨身材又高又壮，走起路来两脚生风，说起话来声如洪钟。她有着男儿气概的雄心，一心想让娘家人活得出人头地。每次一进娘家大门，就开始吆三喝四、一番指点江山，兄弟们要如何如何争气，如何如何努力，连外婆气势上也要让她几分。大姨俨然是一家人的主心骨，好日子的楷模。

大姨是一个非常有情绪感染力的人，每次听她说话，举手投足间都是戏。她说着说着就笑了，讲着讲着就哭了，身边的人陪着笑，跟着哭。而我呆坐在一边，尽管不知所云，但特别喜欢凑热闹、看表演。也难怪那时候没有电视，没有课外书，没有游戏，实在找不到其他的供我娱乐的项目了吧。

大姨很宠爱孩子，对孩子的吃穿住行照顾的无微不至，但她不关心孩子的学习的。她的孩子去镇上读书，住校了几个礼拜就受不了苦，大姨心疼的赶紧给孩子索性停学了。大姨的思想还没意识到学习可以改变命运，她也不舍得孩子出门学手艺，就把孩子留在身边用心呵护。

每次在外婆家见面，大姨家的孩子都打扮的很精致，红衣服配绿扣子，绿裤子配红带子，红头绳配绿发卡，在大姨看来，这样的打扮是最时髦的。她给孩子辫子扎得很紧，紧得感觉要把头皮都拔起来一样，头发梳得很光，光的一丝不苟，为了达到这样的油光效果，梳辫子的时候不时地吐口水在头发上，抹了一层又一层。大姨这样给孩子用心的时尚打扮，孩子看上去也很开心满足。我只是欣赏好玩，却从不敢想象让妈妈也把我如此打扮。我头上的几根稀疏黄毛，实在是经不起如此费周章。

逢年过节，我们与大姨难得相聚在外婆家，她们家孩子每次开开心心来，哭哭啼啼回，似乎都成了惯例。几十口子人吃一顿饭，就她们家孩子总挑三拣四、吵吵闹闹、最后哭哭啼啼的。自己孩子哭了，被人指责，当妈的也难过。可我从来没见大姨打过孩子，骂似乎都没有过。相比之下，我妈就暴力多了，把我们几个管得严，去别人家从不敢挑剔惹事，否则回家准被狠狠修理一顿。所以我家孩子在外婆家的口碑乖于大姨家的孩子。

农村里节日过得充实，逢什么节吃什么特色。无论大节小节，大姨都会用心准备。油糕、粽子、云坨、油条等等，这些我一直以为只有花钱才能吃到的美食，大姨都会做。她平时做的饭也特别好吃，我们时常抱怨老妈做的饭没大姨家的好吃，老妈说大姨舍得用料，而她不舍得。哎，穷人就得少挑剔。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我考上大学离开了家，很少听到外婆家的是是非非了。有一天，听说大姨被鬼上身了，人疯了，在村里东奔西跑，在院子里翻着跟斗，哭哭笑笑自言自语的，家里请来了各种法师来捉鬼驱邪，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

疯大姨轮番教训着每一个人，她似乎知道每个人每件事的细节，她把多年来对娘家的付出用心一一道来，如今几个兄弟不听她的话，哪个乡亲对她不友好，谁都亏欠了她什么什么，谁家不配有大学生，发泄着自己心中的各种不满……多年来，一直是她比别人过得好，如今，感觉别人超越了自己，大姨心里受不了。

那几年大姨家的日子是艰难，自己的孩子大了，要成家娶亲盖房子，而娘家兄弟们也是刚刚通过自力更生摆脱贫穷，日子也只够维持个自保。她埋怨兄弟们都不帮自己，想着自己曾经对娘家的热心，纠结旁人的薄情寡义，恐惧自己的生活重担，就这样大姨一而再再而三的闹事，直到大家都厌烦了，她自己的精神也崩溃了。

有一年，我带女儿回去探望她，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飞扬，眼神也没了戏份。妈妈说大姨的身体没毛病，就是犯了心病，心病没有他人可医，只能靠自己了。大姨喜欢那种热火朝天的集体生活方式，她依然做主心骨。而更多的人都选择了过自家小日子，犹如一个团队，每个人都成长起来独立了，领导就形同虚设。

时间是一剂最好的良药，在疯癫了两年后，大姨慢慢地清醒了，意识到自家的日子还得靠自己认真过，自家孩子还得自己疼。她很快恢复了往日的风风火火，如今更是每日起早贪黑，为孩子打拼。孩子也努力、懂事，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

有的人喜欢把生活过得犹如火锅一样永远沸腾

有的人喜欢把生活过得犹如清茶一样淡雅清香

不论选择了哪种，认真过，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