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灯光昏暗的酒吧角落里不疾不徐地啜吸着和这个酒吧并不搭的调制绿茶，等着我的好友胡椒粉赴约。约在这个酒吧是因为离他和他男朋友看电影的影院比较近——这大概就是重色轻友的表现无疑了，况且他还让我在这个无聊的酒吧里喝着并不好喝的绿茶——因为我不会喝酒。看着自己手里的绿茶，我决定要狠狠地宰他一顿才好。
就在我想着去哪个店吃光他半个月收入的时候，酒吧门口的风铃突然响了，随之而来的一股寒意让我不由得抬起头看向门口，不是胡椒粉还能是谁？他风尘仆仆地走进来，耳朵被冻得通红，看到我便走过来咧着嘴笑道：“可是要冻坏人了，谁知道过完年还要下大雪……松子，让你久等了，不好意思啊！今天我买单！”
胡椒粉的寒暄总是让人觉得“寒暄”这个词应该改成“暖暄”，他这个人似乎就是有这样一种魔力，就算他嘴里说：“我待会可要把你杀了然后剁成肉酱吃！”你也会从他那温润的眼神里读出暖意，然后害羞地点点头应着他：“好，来吃吧！”
眼前这个人是我的发小儿，也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朋友。
我和胡椒粉认识二十年了，从小到大他的历任男朋友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没错！胡椒粉的确是个gay，是个很奇葩的gay。我记得当时他跟我出柜的方式就很特别：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经常到对方家里去住。高中的暑假，有一次我去他家打游戏打得很晚，就住在了他家。第二天早晨一睁眼，突然发现胡椒粉正凝视着我，我突然觉得很奇怪，嘴里那句“傻逼呀”还没说出来，胡椒粉就用他的嘴唇堵上了我的。
“我靠！神经病啊！”
我一遍抹掉唇边的唾液，一边推开吻得如痴如醉的胡椒粉。
“你……有感觉吗？”
我竟然被这句话噎得无话可说。
“咳咳！松子，我想跟你说，我喜欢男生，如果刚才那个吻你也和我有同样的感觉，那咱俩就在一起吧，我会对你好的！”
我竟然被这句话感动得差点点头答应。
就这样，我的胡椒粉把他这十七年来最大的秘密告诉我了，只是从那次以后，我们再在一起睡的时候，胡椒粉总是会背对着我，和我的身体离开很大一块距离，那个样子让我很心疼。
今天这次约会之前，胡椒粉刚刚和他的新男朋友看过电影。不知道是酒吧里暖气比较足的原因，还是胡椒粉在外面被冻得厉害，此刻在幽暗的灯光下，胡椒粉的脸竟然泛着一抹醉人的红晕，仿佛是云雨过后的一丝余温尚存。
他是从电话里告诉我这件事的：
“……我们才认识一周，我觉得他人挺踏实的……也不会很帅啦，就是普通人……你说我该穿什么衣服去跟他看电影呢？……哦，昨天下午我们去公园，坐在长椅上晒了太阳，他逆着光的脸，笑起来，我觉得我的世界都亮了……”
我安静地在电话的另一头听着胡椒粉絮絮他和他新男朋友的点滴，心里蓦地腾起一丝心酸，因为胡椒粉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主动地去接触一个男生了。
“你这次动了真格了？”
我依然对桌上那杯绿茶提不起任何兴趣，看着一脸幸福的胡椒粉干巴巴地问道。
“是，但我很茫然！”胡椒粉一边说着，一边招呼酒保给我们上酒，我开始意识到，今晚要陪胡椒粉喝酒了。
“松子，我很担心。”
气氛似乎凝重了许多。
“担心什么？”
“我现在年纪已经不小了，我不知道这段感情讲来能走多久。”
我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脱单了的胡椒粉依然无法开心起来，也不意他会问我这样一个我也不知道答案的问题。曾经胡椒粉和男朋友谈恋爱的时候从来不会问这样的问题。的确，那个时候真年轻啊，只要顾着风花雪月就好了，哪里会想到有一天岁月催人老的手也会捏到自己身上哟。这么些年和胡椒粉在一起，早就知道他一个人面对着家里所有的亲朋如何虚与委蛇如何应对自如，但也知道夜深人静他又是如何心力交瘁如何伤心落泪的。
你想得到什么生活，自然也需要付出对等的代价。
这一点，我和胡椒粉早就已经达成了共识，他也从来不抱怨。
“那就不设限，能走多久走多久。”
我喝了一口杯中的烈酒，很烈的酒。
胡椒粉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似乎有些不醉不归的架势。
“松子啊，我本来以为我可以一直随性的生活……这些年，我也经历了很多事情，我已经学会，现在已经现实了许多……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
我知道那个男人，他比胡椒粉大了两岁，学历不高，在一个规划馆里做着一份保安的工作。在我这个朋友的眼里看来，这个男人似乎并不匹配我们胡椒粉，但胡椒粉却好像一见钟情一般，见了一次就爱上了他。这个男人已经跟家里出柜，索性父母也已经接受，这一点至少我不用再为胡椒粉担心，担心某一天他男朋友的家人跑到他面前又是扇耳光又是塞钱让他离开自己的儿子。
“胡椒粉，这次你可以自私一点，没关系的。”
我看着又干了一杯酒的胡椒粉，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一个人如果到了某个特定的年纪还是单身，那么他的日子过得真的是不如狗。在这个结婚生子既是人生赢家的年代，胡椒粉这样的人过得尤为艰难。他们必须在其他的领域做得特别优秀，才能让人们稍稍淡忘一些他们依然单身的致命缺点。更何况，他是个gay，是个就算谈婚论嫁也轮不到女人的gay。
我想，既然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那就不要太计较，两个人在一起开心地享受着恋爱的过程就好了。哪怕自私一点，哪怕没有承诺，哪怕过一天算一天……
胡椒粉告诉我，他爱上这个男生的那天阳光特别明媚，他们从电影院里走出来，时间还早。吃过午饭，胡椒粉提议到附近的公园散散步，两个身高出挑的大男孩肩并肩走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走到一个面对河堤的长椅时，胡椒粉唤他坐下，两个人迎着春日里和煦的阳光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看着来来往往散步的游人。忽然一个转头，胡椒粉看到了他的侧颜，他脸上细小的绒毛被阳光一打，反射出一种柔和的光晕。他有点尴尬地侧过脸，微微一笑道：“看什么呢？”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腼腆而又诱人。
或许就是那个瞬间，让胡椒粉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我只是希望此刻胡椒粉和他男朋友甜蜜温暖的点点滴滴不要成为日后虐心的痛苦积累。
走出酒吧的时候，胡椒粉已经有些微醺了，我扶着他走在清冷的大街上。或许他的人生以后都会在这样的纠结中度过，但至少此时，他有一个男朋友能够陪着他走这段旅程，至少这段路他走得并不孤单。我有的时候在想，何必给感情添加那么多不必要的承诺和期限呢？爱你，不一定是当着面举着三个手指发誓说讲来对你如何如，毕竟承诺过“即使疾病、贫穷依然不离不弃”的人不少，但最后离婚的也不少。所以，就这样一日一日地爱着，就足够幸福了。
爱情的事就像是今天的酒——会喝酒的人醉了，而我这个不太喝酒的人却清醒着。
祝福我的胡椒粉，希望他能够爱足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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