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是冬天,我仍在海边都市里奔跑。
凛冽的海风,把深沉的海水撕成碎末。
碎末细小轻盈得像山坡上成熟的蒲公英,系数却远远大过核裂变。不计其数,随风四处飘荡。世界被白色完全充塞了。
被白色蒙着的我,看不见喜怒哀乐愁。连风也被白色掩藏起来了。
我就像一段干瘪的木头,在坚硬的海滨柏油路上奋力奔跑着。
看不见浪花,光听到浪打石崖的声音。雄壮也变得虚假,如同城市喜宴上,音响里放的鞭炮声。
虚假的热烈仍掩饰不住孤独、空洞、冰凉与无奈。
苍凉被虚掩着。
此刻,我对北方的雪不再倾慕。因为我知道,苍凉比荒凉还可怕。
从前,我总以为,生我养我的村庄很荒凉,前方的都市驻扎的都是繁华。
我便朝赤足朝前奔跑。可是,即使跑到我的脚底鲜血淋漓,我也只能跑到一个叫“外村”的地方。跑不出荒凉。
村庄的荒凉连接着荒凉,我只能灰溜溜地跑回属于我的村庄。我只适应一个村庄的荒凉。
我不服气,即使南方的村庄没有马,又有什么关系喽。我骑在猪、狗、牛的背上,想借助它们的脚力,把我带到繁华,彻底摆脱荒凉。
虽然徒劳无功,但从未迷路。
后来,老师告诉我们,能带人奔跑的,并不是这些长着四只脚的动物,是那些不会走路的书本。
“要想远走高飞,得先在书本上奔跑。”
于是,我在书本上奋力奔跑。果然,书本带着我跑进了镇子,跑进了县城,跑进了都市。
我就这样一路向前奔跑。霓虹灯越来越妖艳,喇叭声越来越尖利,楼房越来越高大。
街道宽阔,奔跑的脚步声密不透风。
我在奔跑中长大、成熟。成为人夫,成为人父。
有时,我会往后一看,忍不住沾沾自喜,总以为自己很厉害。
其实,真正厉害的是父亲母亲。
是他俩默默无闻地为我挑起遮风挡雨的断后重任,村庄里的那些荒凉杂草才没把我的双腿拖住,任我奔跑。
等我知道是父亲母亲厉害的答案时,我却成了孤儿。还被奔跑路上青年们,没心没肺地喊着“大叔”“大伯”。
并且,“大叔”“大伯”的我,还无法停下来,得继续奋力奔跑。
只是,“大叔”“大伯”奔跑的线路改变了。因为,叫作“生活”的东西在指挥着我。
生活的经历告诉了我,我必须得听从指挥,不能再一味地朝前跑了。我得绕圈跑。
和我一样绕着圈跑的人,有千千万万。所以,我奔跑的脚印刚一落下,立马就被无数只陌生的皮鞋脚印给覆盖了。没有一丝温度。
就像苍凉的沙漠,即使一串驼队刚刚走过,足印深深。但一阵风吹过,沙面即刻光洁无痕。
而我曾经在荒凉村庄里留下的足印,却还深深的印在大地上。上边长出的荒草,日出伸展,日落歇息,簇拥成我足印的样子。年复一年,永不变形,生生不息。
像树的年轮那样,在生命里留下一圈见证,繁华都市里已是做不到了。
这一刻,我再次看到了苍凉。
图片发自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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