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代人,包括"朱湖”的存在,代表着一个时代,一个农村"以粮为纲"的时代,朱湖是开荒造田形成的一座村庄,镶嵌在湖泊与田野之中,我们也游走于湖泊与田野之中,就像我们的命运。
01
在那样的年代,那样广博的大地上,我们的成长和现在孩子们成长的理念是完全不同的。我们的生命里浸透了这片湖水的气息,浸透了这片土地上青草与庄稼的气息。
《朱湖》我们不是庄稼汉,我们是庄稼孩子。
现在的孩子上学是为了受良好的教育或考上好的大学,找一份有面子又能赚钱的工作。
我们上学是为了扫盲,是为了到年龄后融入一个同龄人的群体,搞一些集体活动,比如开大会、文艺宣传、支农、开荒……,有了学校就有了组织,就有了纪律。
学生在校期间收获只能靠老师和学生,现在的家长尚可以选择学校来重建学生的学习环境,那个时候我们的家长对此无能为力。
很显然,家长对孩子的期望更多表现在对他们课外时间的安排上。
比如现在的家长为孩子辅导功课,给孩子报各种兴趣班来成就他们的能力,很多家长都希望孩子有机会成为艺术家或是增加艺术修养。
而我们几乎没有几个家长有能力辅导学生,也没有这个精力,课外时间主要用在分担家里的责任,做家务、干农活,这样安排的目的是让我们学会基本的生存能力。
除了放牛、寻猪菜、带弟弟妹妹、做饭等这样的事情交给小学生,就连插秧、割谷、除草、间苗、整枝打叶、拣棉花等事情交给我们大人们也都是很放心的。
《朱湖》02
每年的“双抢”我们都要抢收早稻,抢插晚稻,四月份的时候有一个农忙假,主要是抢插早谷秧。
四月的朱湖,还有一点春寒料峭的感觉,稻田里的水还是冰凉的,脚下到水田里会起鸡皮疙瘩,下雨的时候顶着塑料布就下地插秧了。那是来不及选择的,一方面农忙期间学校要求写假期评语,另一方面,其实也可以帮妈妈挣点工分。
《朱湖》双抢是一年最热的时候,“不插八月秧”,所以七月份要收割成熟的早稻,包括割稻子、脱粒、晒场。接下来就开始早稻田重新翻地平整,把晚稻插进田里。
双抢季节,时间太紧,容不得任何人偷懒。我们知道工厂的三班倒,但在朱湖,双抢时一个人要连轴转三个班:早工、正工和晚工。一般情况下早工太早妈妈不会叫我们,但正工和晚工还是要跟大家在一起的。
我七岁那年就下地插秧了,以后每年双抢都会参加。白天,尤其是中午前后,稻田里的水是烫的,如果你不是一直站在水里,猛然在这个时候将脚放进去,真的会很烫。我们头上戴着一个蘑菇状的篾制斗笠,但背上只有一层薄薄的衣衫,汗流浃背。
我属于不太能干的一类,插秧的时候即使先开始也很快被超越。插秧是倒着走的,当两边的人都到身后,落后的人就被关在里面了。通常,一块田从那些插秧能手开始就可以先做出一个整齐的模板,整块稻田株行距就会比较均匀,否则就可能弄得歪歪扭扭了。
即使这样,每垄地也得先分出来,用一根长绳在田的两头拉直,沿着直线插一排,这叫"打耙子",因为我们动作太快,常常被分配打耙子。
有一次我跟秋菊被安排打耙子,本来应该每个社员给我们几个秧,有的人给了,有的人不肯给,结果弄的我俩傻傻地在田里被动作快的人骂了一顿。
《朱湖》03
四月的冰冷和七月的滚烫算得上辛苦,但只要将自己放在那个环境里,只要低头插秧或者割谷,只要看见当天的目标,就会忘了这些辛苦。
水稻从苗圃地里拔起来到插秧、除草、排水、割谷、脱粒,棉花从做营养钵到间苗、除草、摘顶芯、打老叶、捡棉花、扯棉梗,我们几乎要经历从播种到收获的全过程。
《朱湖》但在农村种地,不是仅仅要学会做事,要在这里生存还要学会克服恐惧。四月的冰凉可以忍,七月的炎热也可以忍,水田里乌黑的肥水也可以忍,但就是经不住农田里冷不防的侵袭。
水田里,最大的恐惧算是蛇了,目标比较大,如果看见了,就会叫大人过来将它的尾巴抓住,在空中抖几下,将它的骨头抖松然后扔到远处;水蛆看不见,随时都可能蛰我们的腿,就像是被针刺的那样,不过那个疼痛是可以忍受的。习惯了它们就不会紧张了。
如果被蛇咬了就很麻烦,水蛇还好,毒蛇则会有生命危险。邻村沙包三队一个女社员在苕子地里被毒蛇咬后几个小时候整条裤腿都被胀满了,我们 村祖传中医杨大武拿剪刀将她的裤子剪开,敷上草药才算捡回一条命。
《朱湖》有一次湖里涨水,一队前面那条河变得特别宽,而且水波荡漾。一开始我们以为那波浪是风吹起来的,走近一看才知道河里的浪其实是水面上的蛇圈起来的。
无数条蛇如同集会一般在河面上游动着,还有的几条蛇搅在一起,就连露出来的树枝上也缠满了蛇,青蛙和乌龟也爬到了树上。
蛇是有灵性的生物,你不碰它它是不会伤害你的。有一天,我奶奶在泡桐树田里寻猪菜,腿上围了一条蛇,旁边的人发现后吓得半死,奶奶从容地将它放在地上离开了。
还有蚂蝗,嗯,这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小可怕,常常有大人讲蚂蝗可能会吸在腿上产卵,要用刀才能刮下来;还有故事说蚂蝗会从屁眼里钻进肚子里,然后在里面繁衍,非常可怕。
我妈妈小时候有一次肚子痛,兜肠连肚地吐,最后吐出一个鲜红的肉球,原来是她在吃荸荠时不小心将一条看不见的蚂蝗带了进去,然后出来的时候已经胀成了一个鼓鼓的血球。
那软绵绵的东西经常会吸在我们的腿上,有的时候只要轻轻一拍它便掉下来,如果不行就去捏住它的身子拉下来,心闲的时候还会用一根细细的签子将它的头顶住,然后将它整个皮翻过来作为报复,我们从小知道蚂蝗是断裂生殖,所以不会将它割断的。
《朱湖》因为从小就习惯了水田里的蚂蝗水蛆和蛇,也习惯了旱田里的锄头镰刀,大部分时间都不会有什么麻烦,不过还是有失控的时候。
有一次我们班在五队扯秧草,一条牛皮蚂蝗把我的腿几乎围了一圈,我浑身颤抖,拍打、用手拉、用草搓,都无济于事,我哭喊着在田里转圈,把田里的秧苗弄得东倒西歪。
除了可见的这些风险,还有看不见的,防不胜防的血吸虫。那是肉眼看不见的一种寄生虫,从毛孔进入人体伤害肝脏。
我十一岁时被检查出得了血吸虫病,我被村里安排在公社医院治疗了一个多月,每天静脉注射一种叫"T剂"的药,中间出了反应差点丢命。
生命之中,如果只是完成一个过程或者并没有那么难,难的是我们需要克服周遭环境中的恐惧,需要应对那些意想不到的袭击。
我是因为这些恐惧才逃离朱湖的,但今天来看,这些曾经的恐惧已经变得多么微不足道,面对走出朱湖后纷繁复杂的生活才需要更大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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