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奉贤,必去南桥菜场。
我没观望花花绿绿,水淋淋的蔬菜,也没意腥味浓浓的水产门面房前,那些横行霸道的螃蟹、张牙舞爪的澳龙,我要穿过一条马路,不用抬头寻找,就能见到一个写有大大“汤圆”字样的三角形招牌。脚刚踏进窄窄的门洞,高高地声音就扔给老板了,来五只汤圆。
有没有点梁山好汉进酒店的味道?
但我不喝酒,店里也只供汤圆,面条,馄饨这几个品种的小吃。品种少了就显得干净,利索,像煮汤圆大妈的一袭白衣,清清爽爽的。全然不像早点店里的油条,油糍,大饼,锅贴,豆浆豆花,煎的,蒸的,炸的,样样俱全,也狼藉混乱。
老板从后屋端出盛汤圆的盘子,白色不锈钢的,上面铺了一层淡黄色的湿纱布,再上面就是一只只排列有序的圆溜溜的汤圆了。
我没看他怎么去煮,但我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煮汤圆同样也要等一段辰光。
儿时很难吃上一顿汤圆,只有年初二的早餐或正月十五才能开心地享受一顿。母亲做汤圆的时候,我就坐在土灶后添柴煮粥,一大锅水里还没有放半碗米,水烧沸腾后,不时有几粒米泛上沉下,白花花的清水渐渐有了米粒溶解出的淡白色。母亲端出做好的汤圆一只只轻轻放进锅里,刚才还沸腾、喧闹的锅里忽地清静了,似乎再大的火也奈何不得。很快,更大的水泡冒出来,母亲用锅铲反过来来回轻柔地推几下,水泡消失了,再盖上锅盖,等锅盖所有的缝隙都有白色的热汽钻出来时,掀开锅盖,汤圆就像一只只调皮的小皮球争抢着浮出了水面。
呵,不用看,汤圆熟了。
记忆中的味道泛起来了,店里的汤圆还没熟。环顾四周,打量一下吃饭的场所也是消磨等待的一个好办法。门面不大,装饰得像只芝麻汤圆,黑白分明:天棚和墙面涂刷得雪白雪白的,像抹上加了增白剂的面粉,大门是透明玻璃的,虽然是两扇的推拉门,却被不锈钢的灶台占据了一扇;地坪上铺的黑色小方块瓷砖,椅子桌子青铜色打造一般。
南边的墙中间贴着的横幅,同样是白加黑,很老辣的隶体字:“老南桥汤圆”。这汤圆便沾有了文化的气息。自古便有写汤圆的诗,“桂花香馅裹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见说马家滴粉好,试灯风里卖元宵。”只是现在什么日子都可以品尝了。
汤圆端上来时,我的眼眸被热汽蒙上一层水雾。五只比乒乓球大不了两圈的汤圆躺在一个黑色的大碗里晃荡着,一只黑色的塑料勺子像个大写的问号勾在碗沿上,白亮的水也变成黑色了。
伸手翻过勺子,舀了一只汤圆,颜色依旧很白,但已经很柔很软,嘴巴吹了几下,便伸进嘴里,试图去咬才发现稀溜溜的馅极烫面极糯,一只不好的牙缝不能让汤圆分开来。随手抽出一双筷子,当然也是黑色的,轻轻一夹,勺子里的半截汤圆里,黑乎乎的馅像要涌出来,塞到嘴里的,立刻有了香甜的味道。
尝过两次,总觉得与饭店里有馅的酒酿圆子没什么区别,和记忆中的味道怎么揉捏也重叠不起来。
母亲粗糙的手做不出这么光滑的汤圆,石磨里流出来的米浆晒干了也没这么刺眼。记得有年冬日多雨,沉淀在水桶里的米粉久不见日,后来即便晒干了,煮熟的汤圆还是有点暗红色,像掺杂了高粱面。馅更粗糙,炒熟后的黑芝麻是用刀柄“当当”掏碎的,还有买回家的红砂糖。母亲每次将这两种食物放在一起搅拌的时候,我的味蕾就开始湿润,泛滥,双眼跟着筷子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圆。
那种情景像一幅黑白老照片,刻在岁月的年轮里不曾模糊,粗糙而滋润。
一直以为,走近南桥,走进汤圆店,便走进了记忆中的时光,便走近了我淡淡的乡愁。也许都市里的细腻与精致只是披着童话般梦幻的外衣,乡愁的味道已深深地埋在了我的心底。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