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b\grab\grab, sandy sandy sandy, loudly loudly loudly……”星期天的早晨,我在房间里大声地背着英语单词,打着哈欠看着桌子上那个鱼缸。金黄色的鱼,金红色的鱼在我面前游来游去,可我才背了14个单词,还差19个!还有5张卷子,1本练习,6篇背诵,2篇作文!——中考只有三个月了。
这些数字使我心情恶劣。我总是被数字追赶,没有时间去生活。
我像很多人一样,每周换一次鱼,因为懒得换水。鱼缸里反射出的阳光有一种透明的质感,这让我心情稍微好了点。
数字指向10点,妈妈叫我去舞蹈班的声音犹如汽笛拉响——还是被数字追赶!
我快步走到小区门口的芭蕾舞教室。
今天的芭蕾舞和平时一样让我愉快,这是我自己唯一坚持要学习的课程,其他都是被迫的。
不一样的是今天来了个新同学,叫朱瑜。她长得真美,眼珠明亮晶莹,皮肤雪白,腰身柔软。
“朱瑜,你从前在哪里学舞蹈的?好软啊!”连刘老师都赞美。
我喜欢看朱瑜优美地把身体旋转成弧形,还有她眼神里的安宁。
休息的时候,我自然而然地接近了她。
“你家住哪里?”
朱瑜居然跟我住一个小区。我怎么没见过她?
“我生了很长时间的病,一直在休养。”她告诉我。
“那你不用做作业了。唉,我还要背19个单词,还有5张卷子,1本练习,6篇背诵,2篇作文!三个月后就要中考了。”我叹了口气说。
“这些数字对你有用吗?”朱瑜问。
“有用——用处就是少算一样都会让我难受,我们所有上学的都被这些数字搞得很难受。还有更恐怖的数字——分数。90分以上可以换平安和东西,要不然就换来痛苦。”我说。
“那你可以不这样计算吗?”朱瑜想了一下问。“我们就不这样算。”
“你是从国外搬来的吧?”我看看朱瑜,“你们是怎么算的?”
“我们,”朱瑜微笑了一下。“算的是每个人的裙子摆动的幅度,啊,我姐姐摆动得那么美,你看了会吃惊的。我们还算月亮出现的次数,看它什么时候变圆,什么时候只有一小弯。我们算的是茶叶在杯子中落下去的姿态,它们总是慢慢地落下去,越慢越好。当阳光细细地洒在身上,皮肤快乐地抚摸阳光时,我们都没有时间算了。”
我心头一震。
“你说的好像不是外国,也不是中国,我想全世界的大部分人都得算以后考上什么大学,读多少年,以后找什么工作,赚多少钱,有多少头衔,有多大权力——你们的算法——”
朱瑜微笑了。
“我觉得按我们的算法比较好。”
“我也喜欢这样的算法,不过我妈现在就在算我背了几个单词了。”我叹气。
“上课!再来5次压腿!”刘老师的声音传来。
我觉得自己喜欢朱瑜。
放学后我们俩自然一起走回小区。朱瑜换上了金红色的裙子,很美。
走到第二水景区朱瑜突然叫起来:“这是什么?”
我奇怪地抬头,“只是吹了一阵风。”
“风?风!真好!”朱瑜陶醉地在风中闭上眼睛,又马上睁开,用手指,脸颊体味着风。
我怜爱地看着她:病得很重吧?几乎没吹过风?
朱瑜金色的裙子在风中飘扬,纤瘦的身材弱不禁风,可是美极了。
“好美丽啊!好神奇!”
她对着风微笑的样子让我隐隐地心疼了一下。
“我现在开始算对着风微笑的次数。”她说。
“噢,我也来算。天哪,我得赶紧背单词!还有19个!”我猛然回到现实,对朱瑜喊了一句:“来找我玩!”
我回家强打精神做作业,可老是在想朱瑜说的话。她好像生命力很脆弱。病得很重吗?可她还能算对着风微笑的次数。
我们的算法是全部生活吗?
鱼缸里的鱼游过来,游过去。
好像少了一条。不过没关系,反正下周就要换掉了。
那天我很晚才睡着。
第二天放学作业很多,我晚上9点才到小区里散步换换脑子——还要回去抄写勾股定理30遍。
在水景那里我遇到了朱瑜。
“对着风微笑了几次了?”我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好起来了。
“你也来吧!”她拉着我。
“我在学习你的计算法。”我告诉她。
“好呀,我真希望你永远记住这种算法。”她的精神似乎好了些。
我感到夜风柔情似水。
“朱瑜,你的病好些了吗?是不是贫血?去检查一下。”我觉得朱瑜的脸苍白得让人心疼。
“检查?我不把时间花在那个上面。”朱瑜总是那么开朗。“你看,月亮!”
我也抬头去看月亮,是圆而白的,光芒淡淡的。
“明天也是9点来这里,好吗?”她笑着走了,连走路的姿势也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我渐渐习惯和朱瑜一起分享生命。哪怕再被数字追赶,我都会在9点停下来,去寻找那个对着风微笑的女孩。我从前不知道慢下来有这么美。我总是被一大群数字追赶着,其实生活还是可以慢下来的,可以去细细体味的,哪怕回去要做三张卷子。
“你看,月亮现在只有一小弯牙牙了。”
朱瑜说。
“是啊,真美。”我足足有一分钟没有说话。
“紫依,下个星期我就要走了,请你记住这样的计算法。”朱瑜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我感到一种哀伤弥漫开来。
“为什么要走?什么时候回来?”我让头发随风飘荡。
“不会再回来了。所以请你记得这些。”她垂下头。
“是不是要去治病?告诉我,我可以帮助你!”我热切地望着朱瑜。
“不。我……生命是短暂的。假如现在是我们生命中的最后三天,你就试一下按我们的算法来算吧。”
我瞪着朱瑜。
“啊,风又来了,我已经对着风微笑过36次了,真幸运!”朱瑜的微笑是酸楚的,让我的鼻子也发酸。
“你得回去了,去吧。”她催我。
我恋恋不舍。
“去吧,还有20个单词呢,明天的舞蹈课还可以见面。”她哄着我,眼圈却红了。
我呆呆地回到家,老妈恶狠狠地问:“怎么散步去那么长时间?作业都没做完!”
我不说话,牵着妈妈来到阳台上,指给她那弯月牙,还有,脸上吹拂着的凉风。
妈妈安静下来,没有再计算作文的字数和数学的分数。
这是星期日,是我跳舞的日子,睡懒觉的日子,还是全家一起吃饭的日子。爸爸平时难得跟我们吃顿饭。对了,也是换鱼的日子,晚上妈妈会重新给我买三条鱼来。
我渴望见到朱瑜。
在舞蹈课上,我们在练习一个叫“天鹅”的舞。
朱瑜跳得那么投入,那么美,美到所有的人,包括刘老师,都被朱瑜打动了。
“你可以上中国大剧院!”刘老师感叹,“是棵舞蹈的好苗子啊!”
朱瑜只是笑着摇头。
下课了,我们还是相约回家。我们又在水景那儿停下来。朱瑜似乎在沉思。
“你跳得真好!在想什么?”我说。
“生命真是好啊!你以后别只会算那些数字了,好吗?”朱瑜答非所问。
“嗯,我先回家做作业了。对了,晚上来我家玩好吗?”我觉得应该邀请朱瑜来家里一次,现在爸爸妈妈允许我饭后有自由的时间。朱瑜总让人感到神秘。
“晚上我就走了。”朱瑜摇头,突然,她又微笑起来,我知道,风来了。
“你微笑的样子真好看!”她说,“我们已经对着风微笑了——”
“48次!”我和她一起大声说。然后她跑着离开,一边跑一边向我挥手:“真幸运!再见!”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朱瑜。
晚上我和爸爸妈妈吃完饭,朱瑜老不见来。于是妈妈照例给我换鱼——把死去的鱼倒掉,把新买的鱼放进鱼缸。
有一条换下来的鱼,金红色的尾巴像裙裾一样摇摆——怎么这么面熟呢?
它望着我,微笑了一下。
“生命真好!”它说。“记住,我对着风微笑了49次!”
我捂住脸一声惨叫。
我终于解开了朱瑜的秘密:她就是我鱼缸里的那条鱼。我残忍地结束了她仅仅7天的生命!
生命就她来说,竟然是以天、以小时来计算的!而她是那么的爱生命!
她教会了我鱼的计算法!比我们人的,更美好,更高尚!她教我懂得生命的尊贵。
她也是生命,我们很多人却只视鱼为商品,结束一条鱼的生命时就像扔掉垃圾!
从此,我永不养鱼。
但我记住了那个对着风微笑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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