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趟远门有益于全方位了解自己的傻白甜人设。
——题记
1
我的直属supervisor有个很酷炫的名字,叫Cedric。没错,除了字母e上面带了撇以外,和我曾经沉迷的哈里波特宇宙里那个赫奇帕奇小帅哥的名字一模一样。
而且他的颜值也算是OK的。而对于一个中年男人来说,像他这样身高腿长还未谢顶,已经算是相当大的优势了。
所以初次见面,我居然觉得,还不错。
直到实习生活真正开始。
直到领教了他的素质三连——
你逗我呢?
你弄完了没?
你怎么干活这么慢?
2
第一次因为体力原因被Diss的时候有点猝不及防。
他在储藏室指着二十公斤一桶的炉渣对我说,“你在跟我开玩笑吗?这么轻的东西都拎不上楼?”
我:“......”
Excuse me?
虽然我不得不承认,二十公斤的行李箱我天天扛,甚至扛着爬个好几层楼也没什么大碍。可这是一个轻质塑料桶。
载体的形状不同结构不同,就会造成密度不同重心不同,从而导致受力结构的改变,影响人的相对承受力。
这不是个很简单的物理问题么?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实验室没有男人了吗?
真的需要我一个远低于平均身高的亚洲女生来出力?认真的吗?
所以我就懵了。懵了的结果就是,我站在走廊里一脸真诚地,微笑。
提不动。
他说,你试了吗你就说提不动?
我继续微笑,试了,提不动。
他:“......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等我帮你把这个拎上去,我们好好讨论一下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
3
解决的办法当然是没有。
他身高将近一米九,说起话来也颇有威压,但遇到我真正拒绝妥协的问题时,他依然拿我没有办法。
除却力所不能及这个客观事实,他还有英语渣这个致命短板。
魁省毕竟是个法语区。虽然蒙城算得上是半英半法的地段,但所谓会说英语,和会用英语互怼完全是两个概念。
当然实际情况也没有夸张到怼人的地步。
我只是乖巧地陈述了事实,明确地告诉他想要我负重行走还上二楼是完全没可能的。
然后换他懵了。
半晌他才丢给我一句:“我们的project要求上明确写着有实验室工作,如果你做不了,为什么还要选这个项目。”
我:“......你们的实验室工作有写体力要求标准吗?”
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没做过混凝土实验。
我只是没做过这样,让女生自己手提肩扛原材料、手动搅拌混凝土的实验罢了。
都是些什么操作。
4
同样的尴尬场面在不久后沙子第一次用完时再次出现。
楼下储藏室里的沙子是用方形的纸袋包装的,一袋也差不多二十公斤的样子。
我跑去他办公室,他听说我又扛不动东西,眉头紧蹙,脸也立刻沉了下来。
和上次一样的表情。
不过,不同于我常常在华人面孔上看见的嘲讽与不屑,他的表情是实实在在的困惑。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疑问:你怎么就搞不定呢?
不科学啊。
我一边腹诽一边莫名其妙地想笑。
他的大脑似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陷入了之前的死循环:
为什么扛不动,为什么没有力气还来做这件事,啊不对重要的是现在怎么解决,怎么解决诶解决不了只能找人帮忙,找谁帮忙呢怕不是又要找我......
然后——
“这个你怎么也扛不动?”
灵魂拷问。
我一脸的耐心:“您看呐,这个纸袋四四方方,连可以抓可以提的扶手之类都没有,我单单是把这一袋能从墙角那一堆袋子里面抠出来都是个问题,更别说扛起来,扛起来还上楼,上了楼还开门......”
嗯,没毛病。
他又懵了。
然后就是意料之中的结局。他再一次帮我把东西弄了上来。
5
如果不是之后开始的压力测试仪训练,他对我的印象大概就只停留在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鸡。
压力测试当然是每个土木系学生都会学到的一项简单的混凝土性能测试,不过真正动手使用仪器,还是一台以机油为动力的液压仪器,我还是第一次。
他拿着刚刚翻译成应为的操作规范,仔仔细细地给我讲解了全套,然后让我上手,试着操控液压阀测试。
为了保证荷载的均匀添加,液压阀必须时刻根据节奏调整。
他甚至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打开了节拍器帮我读秒,最后却惊讶地发现,我轻轻松松便匀速完成了实验。
一百三十兆帕上下,结论很完美。
他有点难以置信,想了又想,最终吐出一句:
这是我见过的最棒的新手试验。
6
当然这并不代表我的处境有了多么大的改观。
我每天依然要和他斗智斗勇,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对我来说,他不仅是指导老师,更是上司和资本家。因此某些周扒皮的属性,也会常常表露得淋漓尽致。
比如他第一次带我参观器材时,指着液压阀门说,这是个上世纪五十年代产的仪器,零件和现在的不适配,你别一不小心不按规范流程来,把东西弄坏了。
我眨巴着眼睛猜这阀门换一个要多少钱,他凉凉地说,五年前换过一次,花了一万五。
看我被噎住的样子,他不依不饶,顺手指向旁边的角度测量仪,说,看见了吗,那个也不便宜,坏了要赔多少上面标签贴着呢。
那标签上写着:
“小心使用”和“$5000”。
我:“......”
也就是他这一句,一直像魔咒一般刻在我脑海中,导致我在后来的某一天里真的差点弄坏角度测量仪时,看了看四下无人,咬牙抖着双手居然自己重新将仪器组装完好。
嗯,还调了零。由衷地佩服我自己。
还有某次,他让我配胶水粘拉力测试用的螺钉,当我在他的指示下从冰柜里取出冷藏的胶水配料,他指着那个不起眼的小棕色玻璃瓶说,这个,五百刀哦。
我有的时候觉得,他的世界大概是另一个货币计算系统,用的不是加元也不是美刀,而是不知道什么奇怪玩意。
毕竟真的这样计算下来,实验室里的许多东西,都是把我卖了也赔不起的。
我可能进了个假的土木实验室。
7
谈钱伤感情,但毕竟时间就是金钱,谈时间更伤感情。
他就是这样不遗余力伤感情的一个人。
某个中午,一点半左右的样子,我刚从厕所出来,前脚踏进办公室的门,就看到同办公室的研究生Olivier小哥哥急急忙忙跑来说,快下楼去,Cedric正找你呢。
我感到后背一凉。
说真的,从十二点多吃中饭到现在也就才过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的样子诶。
我下楼去了他办公室,他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干嘛去了,找你好半天了。
我懵。大中午的,管这么严的吗?
他蹙眉,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义正词严地开口道:
“我们实验室的午饭时间,我强调一遍,是一个小时,不是一个半小时,更不是两个小时。一个小时到了就回来上班,明白吗?”
我:“......嗯。”
于是我开始打击报复。
很巧的是隔天招生办就分配给我一个想报名去我的母校N大交换的本校生,让我给他简单介绍一下N大和S城的情况。
于是我就把这个小哥哥约到了中午见面。
中午去吃饭前,我跑去他办公室,理直气壮地报告:
“招生办的Nathalie女士安排我和一个学生见面,中午可能聊很久,一个小时赶不回来。”
说完本来觉得特别痛快,却在看到他的表情时有些恼。
只见他微微一笑,笑容中有些玩味和戏谑的味道,慢条斯理地说,哦,好啊。
我突然觉得有点怂。
其实也不是怂,就是那种,好像我在无理取闹的感觉。
然后这个万恶的资本家,微微勾唇,依然淡定优雅的样子,仿佛在说:
请开始你的表演。
好气。
8
在混凝土试验室,我最日常的工作便是准备混凝土样本。
使用搅拌器配置混凝土并浇灌模具,是一个很累很繁琐的过程。
在他的监督下,我只独立完成过两次,而且两次均是惨不忍睹。
原因很简单:又是万恶的体力问题。
因为力气小,我会操作慢,会搅拌不均匀,而在混凝土的水化过程里,时间不等人。
他从第一次的苦口婆心劝导“以后这样的效率可不行啊”,到第二次的碎碎念“唉已经晚了晚了......晚了十分钟了晚了二十分钟了晚了半个小时了你居然晚了半个小时”,再到第二次之后的郑重决定——“以后你就和Nicolas一起准备混凝土吧,你们分工协作能快一些”,其实好像也没有经过多久的时间。
Nicolas是个读研的小哥哥。
人都说实践出真知,的确,实验能将铁的事实砸在他的面前,让他清醒地认识到,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是不能强求的。
然后我的转机才会出现。
不过有意思的是,某天和Nicolas一起灌完模具,清洗了仪器的我甩着湿淋淋的手走出门,却看到正要去吃中午饭的他拦住我,问:
“完成了?一切都顺利吗?”
我点点头。
他又说:“那你......对这些工作的感受如何?你有没有,我是说,有没有痛恨这些事情?”
哈?
我回想了一遍,他确实用了“hate”这个词。
我挠挠头:“没有啊。”
他笑:“那就好。我怕你整天清洗仪器觉得烦。这也确实没办法,你拎不动那些重东西嘛,只好让你干这个了。”
我:“......”
9
人和人之间的态度其实很微妙。剑拔弩张会传染,逐渐软化的相处也会传染。
然后发展得更加迅速。
说到底我们两个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无非就是二十公斤的怨念而已。
没了那二十公斤,或者暂时眼不见为净,其他时候的日子就逐渐好过起来了。
某次下班前,我刚刚完成了最后一个圆柱体的压力测试。
取出裂成奇奇怪怪形状的混凝土块,我想要判断它的断裂类别又有些拿不定主意。本能地朝他办公室隔间的方向看去,却见他正好从里面出来,全副武装准备出门的样子,帽子围巾裹得严严实实。
我挥舞着手里的东西:“呃......先生......你能不能最后帮我看下这个断裂的......”
“type”这个词还没出口,就看他摆摆手,不做停留地向实验室大门走去,边走边冲我喊:
“先走了明天再说,我等的巴士马上来了......”
我:“......”
好气哦。
甩了甩手,想着我也收拾东西走人吧。
结果第二天上班,他第一件事是跑来对站在仪表盘前的我说:
“昨天是这样的,我家离这里很远,等的巴士半小时才来一趟,所以我赶不上那班就要再等好久,只能提前走了......对了你昨天要我看什么?”
我照例点头微笑表示理解,非常熟练。只是笑不达眼底,心道,那也是算早退的啊喂。
只是和他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他刚刚,是在向我解释吗?
10
意外发生在我自认为是压力测试老司机的时候。
那天我开完早间例会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没睡醒,从二楼办公室下来站到了仪器跟前,才想起来操作规范在抽屉里没拿,又不想多跑一趟,索性凭着记忆开始做起准备工作。
于是我便将操作顺序搞反了。
本应该先打开液压阀升起底部操作平台,再将平台上的构件以及混凝土样本校准位置,却在我糊里糊涂地校准了一半之后才去打开阀门。
然后,然后我居然就面对着不断上升的底盘,将混凝土圆柱体放上去,开始校准了。
等我终于想起底盘应该已经升的差不多了,起身去关阀门时,混凝土样本早已因为抬高的底盘而牢牢地被压在了上下两个受力面之间,而压力还在不断增加。
于是就在我起身的一刹那,砰的一声巨响,圆柱体终于被压碎炸开来,而因为没有加防护罩,碎片四溅到我脚边。
我花了三秒钟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
忍住了想抽我自己的冲动,却没有忍住脱口爆出的一句中文:“哎呦我去!”
Olivia,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浪费了一个样本不说,还差点被炸成工伤。
由于脱离了防护罩的爆炸声太过清晰,响彻整个实验室内外,隔壁办公室的Cedric也自然而然抄起头盔戴上,冲了出来。
当看到他几步冲过来,神情肃穆想要开口的时候,我的内心是拒绝的。当时的我可以赌五十包辣条,他一定会大开嘲讽技能,劈头盖脸地骂我做事情不靠谱。
但幸好我没赌。
因为他张口就说:
“你没事吧?”
11
有些事情似乎在好转,又似乎从来没有那么糟过。
比如春节刚过的那个周一,我失手打碎了那瓶据说五百刀的药水。
我当时确实吓得手足无措了。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时,我整个人都随着裂开了一般。
可是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他办公室汇报。
他说,诶,打碎了吗?那去看看冰柜里还有没有备用的。
然后他就从冰柜里重新拿了一瓶过来。
我:这样就可以了吗?还有这种操作?
他:这可是最后一瓶了,别再摔了啊。
我:哥别说了我知道。就是五百刀么。
12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请他帮忙搬东西,他不再一句接一句地怼我了。
特别爽快。要沙子扛沙子,要硅粉扛硅粉。
连徒手开桶盖这种在他看来很简单而我永远也搞不定所以他总是忍不住开嘲讽技能的事情上,他也没那么多话了。
虽然我依然处在这个圈子的食物链底端。就是说,我那个远在法国的正派导师教授最大,他第二,两个研究生小哥哥在其次,我最末。
于是依然有很多要我背锅的时候。
而两个小哥哥没完成的任务,常常需要我来搭把手,从清洁仪器到搜索论文。
但一切都在向破冰的方向发展。
这是我没有料到的。
13
怎么说呢。
生活没有变得更好,但至少没有更糟。
我依然常常被体力压榨到腰酸背痛,不过在每一轮新的样本出炉前,总会得到一两天喘息的时间,来看看论文调调仪器。
和Nicolas小哥哥混熟了之后,他也常常帮我完成一些又苦又累的活计。
不知不觉,在这里实习的进程已经将近过半,接下来也会有更加艰巨的任务,有最终报告,有一轮又一轮的审核与会议。
之后究竟会怎样,我也不知道。
只是知道了一点,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罢了。
14
上一届学长说,离开蒙大之后,甚是怀念。
我当时是一月份听到这句话的。彼时腹诽,学长你怕是没遇到某些神坑。
现在也会时不时想,以后的某一天,我会不会真的怀念起,某些神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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