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梁

惜取绕梁    阳春三月，花叶新意，陈年栈道上春意挣扎，战争的硝烟弥漫天际，却挡不住暖春来袭，只不过暗随些凄冷。    蜿蜒古道两侧草新，一素衣女子手抱琵琶，削瘦面容写满疲倦，金莲慢移，缓缓而近。    齐国，临淄西南门。路上行人稀散，小商贩低声吆喝着，偶尔传来几句讨价还价的声音。谁也没有注意远处慢慢走近的女子满脸憔悴，亦或是早已习惯扰不起半丝新奇。

近了，近了，但见素衣女子走近一包子摊，看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倦散的双眼现出了光芒。是的，她饿极了，但囊中空涩，面对阵阵拂面麦香她只可暗暗地噎口水。

眼尖的小商贩早就看到杵在面前的女子，但看她全身透着尘土气息的打扮，便知她是连个包子也买不起的了。这样的人他早已就过千万，不是心硬，但他也不是开救济收容所的，本待她自知离去，却不想那女子就那么一动不动恰似一座石雕在面前站了许久，眼见几个客人错失，他心底最后一丝耐性磨尽，嘴上喊道：

“喂，你，你走远点，买不起就不要在这影响我的生意。”他冲女子挥挥手示意她走开。

“大哥，我，我，你可以给我一个包子吗？我几天没吃东西了，要不半个也行！大哥你发发善心......”女子苍白面容不觉一红，低头咬咬唇，不一会还是抬起头看着小商贩低声乞求。

“别，别，别，姑娘你看我也是小本买卖，全家老小就指望我一天能多卖两个包子过活。我还指望这别人救济呢！你走吧，我不是观音菩萨帮不了你，走走走，别挡着我了。”小商贩不甚耐烦地说。每天在大街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像他这样讨吃的，他可没有那么多善心，要有说不定现在去讨食的就是他了。

“大哥，您给我一个就够了，等我有钱了我一定双倍地还给您，我一定记住您的大恩大德......”女子还不放弃，虽然心底羞愧难当，无奈饥肠辘辘，不到最后一刻她一个女子岂能在街头如此低三下四求人！

“别，得了，走吧走吧，大哥我帮不了你，也不需要你记着我，走走走，再在这挡我生意别怪我动粗了。”小商贩冷声叫道。

“我，我，......”女子无奈，双眼噙雾：这些个屈辱何曾有尽头？作此一想，心中更觉委屈，只是无可奈何，也怕那小商贩真动粗，只得转身慢慢离去。

只见女子在街道上慢慢走着，看着身边过往的陌生脸孔，忍受着阵阵饥饿侵蚀之感，一阵低思，咬咬牙，心中已有计量。她向四周看了看，便朝一较为空阔的地方走去，坐下，抱起琵琶，转轴拨弦。不一会只听得一阵婉转凄美的乐声飘然而出，女子轻启歌喉，空灵而凄婉的歌声便在大街上迅速飞去。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越来越多的行人驻足，越来越多的行人靠拢过来，不一会女子就被人全围了个圈，而她犹自未觉地弹唱，人群中也渐渐由相互的询问声慢慢安静下来，凝神静听那打动了他们的心弦，穿透了他们的灵魂，夺取了他们的思考的天籁。而那些没有围过来的人，也深深地被这绝妙的歌声折服，世界安静了，时间仿佛静止了下来，当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且看那猪肉贩子把刀高高举起半天还未砍下，买脂粉的女子瞪着双大眼手里的脂粉盒已经掉在地上还不自觉，阁楼上斟茶的小厮呆呆地任凭杯子里的茶水溢出茶盏、漫过桌子、沁湿衣衫、流下地板，石阶上本在哭泣的孩儿满脸涕泪失了神忘了泣......

一声长长的拉尾，女子起身微微屈身作礼，说：“献丑了。小女子名韩娥，自他乡长途来齐国投奔亲戚，因盘缠用尽数日不得食，恳请各位乡亲怜悯赐小女一粥一水，小女子不胜感激。”韩娥柔声说道。

只是，韩娥的柔声细语如同石沉大海激不起半丝漪轮，众人还在那绝妙的歌声沉浸，谁也没有听到她的恳求。

“乡亲们，乡亲们，请你们赐小女子一些吃食，你们的大恩我定铭记于心，谢谢你们了。”看众人没有回应，韩娥不得不提高声音。

终于，众人慢慢回过神来了，也听得韩娥的话，一阵小声议论中，有人从身上摸出一个铜板递给韩娥，周边慢慢的也有其他人效仿，不一会韩娥手上便有了十几枚铜板。而之前训斥韩娥的包子小贩也拿纸袋装了两个馒头拿过来递给她，说：“吃吧，大家都不容易。”

“谢谢，谢谢大家。”韩娥未语泪先流，这么多天来受尽了冷眼，此刻人们的帮助让她觉得这个春天是温暖的，她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无所顾忌地表达着她此刻心底的伤怀和感动。

因众人倾囊解困，韩娥终于浅填饥肠。谢过众人，婉转离去。终点，哪是归宿？

雍门数里，人人感言。韩娥一曲，绕梁三日，留人心田。一段佳话，自此流传。

数日后，迎祥客栈。

韩娥依旧一袭素白衣衫，周途劳苦煎人神采，纤弱形容可见倦怠。纤指推窗，一阵早晨特有的清新气息袭面而来，不觉让人心中一阵舒坦。明媚的早晨，曦光从东边散去，晨鸟相啼欢。在房内稍作停留，细细擦拭那随身琵琶，不觉已是日中。韩娥暗付：“稍作停歇，已解疲倦，再住徒费房租，不如稍作收拾，待明日启程。”

    韩娥轻提衣裙下楼，见小厮正招呼客人，于是待他回走时低声说道：“小二哥，请给我备一份稀饭，一碟清笋。”

“好，等着，让让，让让，我忙着呢。”小厮看了一眼这个落魄女子，不耐烦地说。

韩娥侧身，只听得那小厮又低声嘟囔：“又是一个穷酸鬼。”不觉锁眉——真是处处是这个些势利小人呐。

韩娥在桌子上等了许久，也没见小厮送来早餐，都看到他一副谄媚样子不知在和店家主人说着些什么。于是叫道：

“小二哥，我的稀饭和清笋好了吗？”

“没看到忙着呢，等会。”小厮头也没回，冷声说道。

又过了许久，小厮终于端来一碗稀饭及一碟清笋，韩娥低声道个谢谢便拿起筷子。这一吃倒让她惊了半响，只见那碗稀饭果真切合个“稀”字，筷子搅动，依稀可见的只有几粒米粒，而那碟清笋，只有几块也就算了，却还看不出油盐清炒的痕迹，而且还是那种本该弃掉的老的咬不动的笋衣。

“小二，这怎么......”话到半响，就被店家一语堵住。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还想别人怎么伺候着？有的吃你就吃，一分钱一分货不是，也不看看你付了多少房租？你那点钱也就够买这些。”店家主人尖酸的声音响起。

“店家，我虽未曾多给，可该付的钱也没少你分毫，韩娥虽是弱女子也定不会有欺于人！如何却存心刁难辱人天性？”

“哟，小嘴还挺厉害的！想吃好的用好的，你也得给得起钱啊。看看，看看你自个，我房间给你住你就该烧高香了。你去看看就你那点钱哪家旅店会给你？”

“你......”

“你什么你，想要好伺候的，去那醉香楼啊！瞧你那模样虽不能说国色天香，但讨个新鲜还是可以的。”店家刻薄的话让韩娥极为羞恼。

“你，你怎么可以如此羞辱我，这青天白日的这些混话如何胡说？”韩娥委屈至极，不觉红了双眼，一路走来虽然遇到各种困难，却何曾受过这等侮辱！

“我这哪是胡说啊，你们说说是不是？啊？”

“对啊！就是嘛！”那小厮也起哄。

他们声音极大，这时周围的人都听到了，都开始低声议论起来。有的人责怪店家的恶意相向，有的人则跟着起哄，还有的人则抱着看戏的心理。

韩娥哪里受得了这般愚弄嘲讽，一时难过屈愤不已，泪水大流，一时掩面长音痛哭，悲声远远地在雍门回响。许久，许是哭累了，韩娥低声抽泣着，转身回房抱起琵琶便走。经过店家时，将手里的碎银叭的放在台面上，冷声说道：“店家，这是小女这些日子在此的所有花费，分文不差，店家你好心数好，店高人微，韩娥难能下榻，告辞。”说完，韩娥便抱着琵琶决然而去，留下身后无数注视的目光。

然，韩娥那具有穿透力的哭泣似乎具有极大的魔力，它在传达着韩娥心中无限悲情的时候，也深深地让所有听到这哭声的人沉浸在一片悲伤里，一时“一里老幼悲愁，垂涕相对，三日不食”。

终于，店家无计，只得差人寻找韩娥，只希望她能把众人从那无尽悲愁中解救出来。

栈道上，来人情切恳求，韩娥心软，应回，长音歌之，众乐。

韩娥歌罢许久，众人恢复以往神态。感慨数日之间，经此极致悲喜，亦感念韩女绝妙歌音与人教义，乃倍赠银两资其行。

不过多扭捏，韩娥接过众人的馈赠，动情地说：“各位乡亲，今日恩情，韩娥定当每每感念于心，来日如有所求定当竭尽所能报答各位。韩娥现在身有所困无以为报，只能再以一歌聊表韩娥深切谢意。”言罢，只见她轻拢慢捻抹复挑，瞬间人们再次深深沉浸在了空灵美妙的歌声里，待众人最后回过神来，韩娥倩影早已消失在那蜿蜒的古道上，但见古道两侧新草依依......

“田子，这便是韩娥留给后人的一段佳话，后来更有楚庄王获赠一把取名‘绕梁’的名琴流传于世。”阁楼上一白髯老者，清酌苦茗，微微一笑。

“绕梁绕梁，个中深意，心灵自见。”旁边一妙龄女子微语，清灵目光安静地投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