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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他一十二,只需要好好上学,生活单纯没忧愁。
那年他二十二,从教师的职位上被迫退下,重又当了农民。这没什么好说的,他本来就是农民的儿子。
二十二岁是充满活力和幻想,迷茫和尴尬的年纪,而且我们的孙少平读过高中,读过大量的书籍,见识过更广阔的世界。
他不能排除自己的苦恼,这些苦恼首先发自一个青年自立意识的巨大觉醒。他不甘心一辈子就如此,像在农村生活的青年一样,早早地结婚生子,踩着前人的脚印生活到老。
他希望独立地去外面闯一闯,像一个男子汉那样去生活一生,哪怕是比当农民更苦!总之,无论是幸福还是苦难,无论是光荣还是屈辱,让他自己来遭遇和承受吧!
其实,在孙少平即将高中毕业,与晓霞的那次谈话里,我们就知道他的这种意识早已经产生了。只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生活的变迁,他内心的这种要求表现地更为强烈罢了。
但在外人眼里,他们家正在崛起,少安的事业也处于发端之际,跟着哥哥干烧砖窑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既然周围的人不能理解他的苦恼,少平也就不会把自己的苦恼表现出来。在日常生活中,他尽量要求自己用现实主义态度来对待一切。”
当教师时还好,除了授课还有大量的时间能够让他安静下来,读书看报,满足他的精神要求。可一旦回归了劳动,一整天在山里挣命,回来倒在土炕上只想睡觉,连胡思乱想的工夫都没有。
“一个有文化有知识而爱思考的人,一旦失去了自己的精神生活,那痛苦是无法言语的。”最使他憋闷的是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安排自己的生活。理性约束着他,他要尽量做到让父亲和哥哥满意,不让他们失望。
“但当他一个人在山里劳动歇息的时候,头枕手掌仰面躺在黄土地上,长久地望着高远的蓝天和悠悠飘飞的白云,眼里便会莫名地盛满了泪水。山里寂静无声,甚至能听见自己鬓角的血管在哏哏地跳动。”
每当这时,他的记忆就会反复地回到他的中学时代,尽管那时饥肠辘辘,有无数的愁苦,但现在想起来,却是一生最美妙的时光。
噢,还有那些可爱的人儿,金波、顾养民、郝红梅、田晓霞、侯玉英……眼下,他们也都各走了各的路。
“金波正在黄原跟他父亲学开汽车。红梅和他一样,回村后当了小学教师,听说现在仍然当着。侯玉英的情况他现在不很清楚,他和跛女子早已断绝了 “关系”。顾养民和田晓霞如同学们预料的那样,去年秋天都考上了大学。养民如愿地考进了省医学院,晓霞进了黄原师专中文系。”
“每当想起田晓霞,他总感到一种惆怅和苦涩。自她进人大学后,他就再也没给她写信,主动断绝了联系。”归根结底,他们走的是两条道路,而且是永不交叉的两条路。选择断绝联系,也表示自己一个人生阶段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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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要出去闯荡吗?外面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一切都将无比艰难;他赤手空拳,无异于一丛飘蓬。
要不就这样吧,就做孙玉厚家的二小子,虽说精神不痛快,但最起码一日三餐不用愁了,过几年再找个像秀莲一样的嫂嫂……不能不能,这样他就不是孙少平了!
经过不断的内心斗争,孙少平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双水村。地点也选好了,就去黄原城。那里对他来说已经算个大地方,而且离家不远,坐汽车当天就能返回。
孙少平把他外出谋生的一切方面都想好以后,决定先把这个想法告诉父亲。
这天吃过午饭,父子俩到山上一块坡地种玉米。父亲在前面刨挖土坑,少平手里端个升子点籽种。
“两个人都赤脚片,一前一后,来来回回,也顾不得说话。父亲挖坑就像母亲纳鞋底,行行道道,疏密有致,远看如同工艺美术家精心设计的图案。少平耐着性子,尽量把籽种不偏不露点在土坑中间,再补上一个不轻不重的脚印。”
好不容易等到歇烟的时刻,少平也凑到父亲跟前,像他哥一样卷起一支旱烟棒,用他父亲的打火机点着,抽了几口,才鼓起勇气向玉厚说了他走黄原的打算。
玉厚老汉惊得目瞪口呆,思谋了好一阵,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在玉厚这个老父亲眼里,少平还是一个需要呵护的小孩子。玉厚也知道不能再当教师,对少平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但外面的世界又诸多风险,没有那么简单……
“爸爸……你就让我出上几天门!你年轻时不也吆牲灵跑过山西吗?我不到外面闯荡一回,一辈子心平不下来。你就让我走吧……”
玉厚看出儿子已经为这个决定做了长时间的准备,显然很难说服他再放弃这个冒险的念头,就犹豫地让少平再跟他哥商量一下。
少平和父亲在地里忙完后,又跑到少安的烧砖窑这边帮忙。玉厚接替少安烧火,让他集中打土坯;少平和泥,让嫂子去溜土。四个人配合默契,直到天黑,少安让家人们都回去吃饭,他留下来看火。
少平磨蹭着没有急忙回家,一边帮哥哥添炭,一边吞吞吐吐地对哥哥说出了他的心事。少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先是生了一通气,但少平也毫不示弱,意志坚绝。
待少安渐渐冷静下来,他才反应过来,少平已经长大成人了,他已经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以老大自居了!而且他早已看出来,弟弟是一个和他想法不太一样的人!虽然他不情愿弟弟走,但拦也是拦不住的……
兄弟俩交心以后,心情都变得异常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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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少平就决定动身去黄原。临走前,母亲流着泪为他把那点破被褥拆洗了一遍,少安从手头挤出五十块钱塞给少平,但少平只拿了十五元。既要出门,就要靠自己的双手去谋生。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他打捆好了自己的行李。一条开洞的黑羊毛毡;被褥是早年间姐姐出嫁后留下的,已经缀了许多补钉——三根断麻绳续在一起,便扎住了这出门的全部行囊。”
“晚上,他和衣躺在土炕上,一直半睡半醒。睡梦中,他感觉有人轻轻地摩挲他的头发,他知道这是父亲的手。他一直等汹涌的泪水通过鼻泪管流进肚子里,才睁开眼睛。”
“父亲立在炕边,手里拿着当年他上学时用过的那个烂黄提包,说:“我出去叫田海民把坏了的拉链修好了。海民说,以后用的时候,拿肥皂擦一擦……”他克制着哽咽,对父亲说了一声嗯。
第二天早晨,全家人都为他送行。当他拿着那卷破烂行李挤进从米家镇开往黄原的第一辆汽车上时,他趴在车窗上,尽量笑着挥手向亲人们告别。可他不知道,两颗硕大的泪珠早已从他的脸颊上滑落了下来……
备注:
《平凡的世界》系列。卷三,第二部第十二章读书笔记,总第15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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