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去的时候道士先生已经在做法事。
乡下的二十二点算是很晚,伯伯开车把我送到外婆隔壁家的地坝。还没有下车就已经听到了打鼓的声音,伯伯嘟哝着还好没有找错路便随着我走向那片热闹得并不讨喜的地方。
才下过雨的缘故,没走几步运动鞋就沾了圈泥巴。上了坎是满目的白,地坝上人很多和着丧乐,没有人注意到夜色中从边角走进的我们。埋着头走进堂屋,一股说不出的难受卡在心里。堂屋已经不是我原先回来那样宽阔空旷,以前就备好的棺木旁边静静躺着我的外婆。很简陋的几根高板凳,板凳下面点着油灯和几柱插在白萝卜上烧完一半的香,板凳上面铺了块吉祥板,外婆就安安静静躺在那里。脸被符纸遮完,我只能看到她花白的头发,很整齐约着是被整理过。好像听到有人和我打招呼,好像有人从我手上接过书包,好像耳边有人声在嗡嗡着什么。我感到有一股悲伤冲上大脑,对着外婆的遗体扑通就跪下,“外婆”,对不起,回来晚了。那时候真的只叫得出外婆,一开口就哽咽地情绪从来没有过所以不敢多说一个字。
后来是妈妈把我拖起来,这几天我第一次看到我妈妈,戴着孝布只留了几撮头发在外面,脸上有油有灰看得出没洗脸,眼睛浮肿得双眼皮变单,现在想来那是我记忆中她最不好看的样子,可是当时没有一点违和感。
妈妈问我吃饭没有,我摇头又点头,旁边的大姨说了句“幺儿肯定没有吃”就走进那边灶屋约是拿吃的。妈妈给我找来一早就置好的粗白布,大约有一米多,用麻线把白布上面那截包在我头上,然后又用麻绳把垂下来的部分系在腰间。“披麻戴孝”,上一次已经是十二年前奶奶去世的事了。
红白喜事上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认识你的人比你认识的多,尤其是我这种小辈。妈妈挨着给我介绍,我也挨着叫人,大家带着微笑一点也不像参加葬礼。小时候奶奶去世我就很奇怪,这明明是很伤心的事情,为什么就连我父母都是笑着聊天。大人一会笑一会哭,所以我自动把大人化为虚情假意那一类。后来才明白,为什么红白称喜事,为什么大人都会又哭又笑。
凌晨的时候摆了席,参礼的人都随便找位置坐下。我和哥哥姐姐一桌,没有什么胃口。盛菜的碗是外公当时自己用泥巴烧的,很粗糙让人不愿意摸。菜不多,看着也并不会有多大胃口,旁边一个阿姨说猪肉这些是上午才杀很新鲜,我才拿起油腻的筷子尝了口。没想到是出乎意料的好吃,来了胃口便每个菜都试了一下。乡下的阿姨都很热情,看到我喜欢的菜没有了就去添,问一句我回一句,觉得偏僻的地方除了菜,就连人都透出的是醇朴香味。
吃完饭有了精神,锣鼓唢呐的声音更响了。后半夜我没有想过睡觉,就想和爸妈一样坐在外婆旁边守夜。看着他们烧纸点香放鞭炮,我发现自己除了会磕几个头真的是没有一点用处。
那半夜过得特别长,时间给了你时间,肯定是希望你去弄懂一点什么。我有一阵仿佛听不见周围的喧嚣,又回到外婆还在的时候。她把放在二楼黑柜子里面的沙琪玛拿来给我,大概是谁来看望她的时候买的,她想着过年外孙女要回来就一直留着舍不得吃。小时候去外婆家都不情不愿,但记得要走的时候内心是窃喜,只有外婆会伤心,她身体不好只能送到地坝边上,站在那里一直看着我们远去,一直叫我的名字,带着哭腔吼着让我下次再来。那时候不懂,看着在乎的人背对着自己渐行渐远是怎样的失落。而这次,换外婆背对着我离去,可我再也追不上她。
凌晨六七点的时候天已经泛白,道士先生说要准备出殡,又是一阵忙活。我清理着外戚订制的扎彩,金山银山,房屋树木,外婆,你看真好,你到了那边又是一片美好的世界。哥哥和爸爸很早就把棺木下穴,妈妈给每个抬外婆遗体的人磕了头,就开始正式出殡。道士先生说今年满14,26,62的人不能送丧,一个姐姐就只有走在了遗体后面。一队鼓手走在队伍前面热热闹闹开路,花圈很多,我接过一个的时候发现是最大的,然后艰难地跟上队伍。
没走几步就会放一串鞭炮,遗体前后都有,所以显得格外有气势。其实外婆的墓穴就在土房的背后,可是我们送外婆要走最远的那条路绕完房子一整圈。
外婆下穴的时候大人们用一张灰色的床单遮住整个棺木,我因为帮不上站得比较远,就看到妈妈和舅舅站在里面收拾外婆衣物,做着道士先生指示的事。要合棺的时候我跑过去,还没来得及看外婆最后一眼就被拉到外婆的棺材最前面,背对着外婆朝着天的方向跪着。跪着的人都哭得泣不成声,有人在往我们身上洒米,一个婆婆过来说这是喜米,把停留在我背上的米拣起来放我包里说保佑我发财。
后来是浑浑噩噩回去的,学着前面的人在路上摘一些树枝杂草,扔到堂屋门口。吃饭的时候天气开始放晴,这时候宁愿相信是外婆走得很安详所以带来了祥瑞。吃完饭的时候就飘雨了,大家也开始相互道别散去,我因着晚上要回学校考试就和嫂嫂一起离开。
还是那条熟悉的路,不夸张地形容真的是悬崖峭壁,以前我走破过两双鞋,如今修成水泥路但车开着还是惊险。在车上一直在想外公应该怎么办,七八十岁的老人不愿意离开这幢老房子,不会做饭不会服软,不会向儿女说苦更不想给孩子带去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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