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鸡叫了几叫,阳光透进屋子,清亮亮照在清儿身上,才将她唤醒。
“什么时辰了?”清儿身子刚支起来又被童岄按回去。童岄瞧着她憔悴的小脸和红肿的双眼心痛不已。他昨晚思量半宿,或将童九留下照顾师父,如此他们夫妻新婚亦不用就此分离。
童岄抚着清儿巴掌大的小脸,心疼道:“不急,再躺会,昨夜你都未好好睡,面色如此憔悴。”
“我得起身烧饭。”清儿欲起身再次被童岄搂进怀里,“童九已在烧饭,你且放下心再歇歇。”
“罢了罢了。”清儿支起身子细细听着厨房声响,却如他所说,这才放心倒进童岄怀里闭上眼睛。
今日天气甚好,阳光充足,照进卵石铺就的院子暖洋洋的,倒不似深秋清冷,可离别就在跟前,清儿这心就像浸在寒潭里熬着,任阳光如何暖,她都周身冰凉。她坐在简陋的梳妆台前,翻出新婚时的脂粉往脸上多抹些,怕是让师父瞧见她这面色会多想。
吃罢早饭,无为抱着书简去了学堂,方走几步就被清儿叫住,清儿抿了抿嘴低下头:“师父,今日早些回来。”
“好。”无为欲言又止,转身往亭子走去。
清儿转回身又去了厨房,将平日攒下的干菜,肉干皆拿出来,铺了半个厨房,又拿过筐子递给童岄:“去后山谭中抓条鱼吧,今晚我们好好吃一顿,就当,就当给你们践行。”
“少主,我去吧。”童九见状忙过去接筐子。
童岄却先他一步将筐子拿过来,冲童九摇头:“鹿璃山山高林密,你路不熟怕是寻不到,我去吧。”说罢又看向清儿,伸手将她散下来的碎发捋到耳后,“我去去就回。”
清儿站在原地目送童岄出了院子,渐渐消失在鹿璃山路上。她抬头看高悬的太阳,咽了咽心中嘁嘁。
清儿回到厨房取出素日攒下的粮米,那是她留着年关再吃的,如今被她尽数取出做成干粮,让童岄带在路上吃。从鹿璃山到济城,纵使快马加鞭也要半月有余,童九一人骑了三匹快马过来,怕是那边军情紧急。而他们再折回济城,路程又要半月,前后一月时日,亦不知济城如何了!童岄此时应是比她更焦心难挨,他一边惦着济城境况,一边不舍与她分开,清儿想到这里,只觉眼眶子里痒得紧。
此间正是风雨飘摇,她又如何能自私的将童岄留在身边,又或留师父独自一人在鹿璃山无人照拂?她皆不能,亦留不住!
殷其雷,在南山之阳。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雷,在南山之侧。何斯违斯,莫敢遑息?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殷其雷,在南山之下。何斯违斯,莫或遑处?振振君子,归哉归哉!《诗经·殷其雷》
清儿从灶上抬起头,望鹿璃山顶云雾缭绕,若隐若现,此间无雨无风亦无雷,而济城怕是风雷交加,战鼓不息。如今,唯愿战事结束,童岄尽早归来,他们夫妻得以团聚。
“夫人,夫人,糊了,饼子糊了。”正在灶下烧火的童九连声唤她。
“什么?”清儿回过神来,才发现锅底一片焦糊,不由地轻叹一声,“可惜这粮食了!”
幸而这是最后一锅干粮,清儿将糊透的几块剁碎做成鸡食放到鸡窝里,几只鸡一拥而上,争抢不迭,她便将最大的一只抓来,这鸡养了许久,从不舍得杀……清儿手起刀落便将它放了血,童九见状,忙拿了木盆出来。
童岄抓鱼回来,肉香已飘满整个院子,他忙看向鸡窝,果是少了一只,又见厨房干粮,怕是米缸已然见底,童岄心亦嘁嘁,他实放不下,放不下他走了清儿和师父要如何过冬!
清儿见他瞧着米缸发愣,心下明了,不禁挤出一抹笑来让他安心:“素日,你不曾来鹿璃山,我和师父两人亦过的极好,并未饿着。且师父有束脩,我白日打猎,拾柴,采菇采果,这日子过得下去,你无需挂心。”
“倒是你……战场凶险,刀剑无眼,你定要,定要小心才是。”清儿清亮的眸子闪了闪,险些稳不住。
童岄咽了咽喉中酸涩,上前一步将清儿搂进怀里,安慰道:“你放宽心。”
“跟,跟我走吧,将童九留在鹿璃山照顾师父,童九家里三代皆在童家为仆,忠心耿耿,你当放心。”
清儿含泪摇头:“我自放心,可我们不能这么做,不能。”
“何以两全?”童岄眼眶子瞬间红了,心乱的犹如百马踏过。他知此事已说不动清儿,除非,除非师父肯跟他们出山,可……童岄紧紧搂了搂清儿,怕一松手,她便再也抓不住了。
清儿下厨,童九给他打下手,童岄在书房收拾行装,各自忙过午后,布下一桌子好菜。初秋酿下的桂花酒一开,酒香肆意,果不其然,无为和童岄自书房出来,直奔酒香而来。
清儿本想将这坛酒存的久些,毕竟时间越久越醇香,可童岄离开在即,她不得不将酒早早开坛。她取来两个竹筒,灌满桂花酒,同干粮包在一起。
无为坐在灶下摸着胡子,满足地大口饮酒,童岄将酒盛进酒壶,又去帮着清儿摆桌。
清儿看着满满一桌子丰盛饭食心满意足,节下他们都没有如此隆重过,她这是将厨房腾空了!
好酒好菜,微风习习,竹林茂茂。童九也上桌与他们同饮,亦不再局促,一家人团员在一起其乐融融,而他们有意或无意都在避着“离别”这个话题,不过就当今日过节罢了。酒过三巡,夜幕铺下来,童九不胜酒力,已有些微醉,径自抱着面前的果子啃。此时,无为才将酒碗放下,看向清儿,不容置疑道:“你收拾行装,明日与童岄一同回济城。”
清儿已料到无为会如此说,奈何她任何事情都听师父的,唯独这件事不可。清儿低下头:“我不走,我要留在鹿璃山。”
“你留在鹿璃山做甚?”无为面色严肃下来,“你即嫁了童岄,便是童家人,留在鹿璃山做甚?这件事没得犹疑,你必得和童岄一起回去才罢。”
“清儿一向听话,唯独这件事,我得违逆师父了。”清儿说罢倔强地扭过头去。
“你……”无为有些讶异,却又无法斥责,握着酒碗的手微微颤抖着,旋即叹下口气,又低声劝慰,“为师还未老,无需你照料,走吧,你们都走了我才放心。”
童九看着三人面色皆不好看,吓得立时醒酒,只愣愣瞅着童岄,大气也不敢喘。而清儿方要顶撞师父,被童岄拦下,童岄看向无为:“师父独留鹿璃山,我实不放心。况且,况且如今济城情势不明,我先回去探明境况,待战事安稳,再来接清儿回去。”
童岄说罢,一仰头将酒饮尽,喉结在喉咙里滚了两滚,生生将他未说完的话同酒一起咽了下去。就如他自己所说,如今济城情势不明,而战场凶险,福祸难料,甚至……甚至他未经族人点头独自成婚,不知族人又如何,清儿留在鹿璃山,他或更放心!待他将诸事安排妥当,再想到妥帖办法接清儿团聚或是更好,童岄打定主意,一仰头又将酒碗饮尽。
事已至此,无为见他二人已打定主意,而他胸中纵使堵着千斤大石亦不可言说,便只得默认了。况且,况且自己亲自教出的徒弟,他自信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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