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读过该作,是赫尔德本人在我面前进行了激情澎湃的演说,脚下还踩着苏斯米希和卢梭。
谁能回答,人类语言从何而来?
让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去回答吧。待他们踏遍了所有遗迹,探尽了所有洞穴,是否就能复现语言诞生的最初时刻,聆听到那开天辟地的第一个词从初人的嘴里说出?然而没有东西能够记录那或孱弱,或愤怒,或喜悦,或痛苦的远古吐息。
让生物学家和神经学家去回答吧。等他们解剖完人体每一根神经,在显微镜下看过每一个细胞,也许有朝一日他们可以指着大脑的一角,十分肯定地说道:就是这里,它创造了语言!可是在此之前,除了遥遥无期的等待,人类求知的本性就什么都不做吗?
不!伟大的哲学家、思想者——赫尔德,决定用他那如炬的智慧和洞察力驱散阴影 ,让人们重新思考这一终极问题。他受够了那位语言神授说最彻底、最全面的卫道士——苏斯米希,以及另外两位将问题越搅越乱的法国同行——孔狄亚克和卢梭,尤其是后者。整篇论文中,赫尔德除了阐述和论证自己的观点之外,时刻不忘反驳两位老前辈的理论,颇有要将敌人践踏至泥土里的味道。
就让我当一次赫尔德的信徒,哪怕语言起源的真相并非如他所说。
让我们看看他开篇第一句话怎么说:
当人还是动物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语言。
赫尔德直接亮出真理之剑,棱面光芒四射,所有人立刻俯首称臣。然而我们都被赫尔德耍了。因为在这句话之后,赫尔德用了几乎全书一半的篇幅来解释,人和动物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人注定是人,动物永远也成为不了人。
大自然赐予了动物与生俱来的艺术本能,蜘蛛结的网,蜜蜂造的蜂房,每一件作品都彰显着造物主的完美。而相比之下,人类却像个十足的弃儿!他浑身赤裸,感官迟钝,四肢乏力,却被置于这般境地。
然而大自然绝非偏心的母亲。
蜘蛛独自织网,捕食,这张网的范围,就是它的全世界。蜜蜂用舞蹈与伙伴交流,好能采蜜筑房,蜜蜂的一生,都在花朵和蜂巢间渡过。而人类,虽然没有专一的本能,却拥有整个世界;人没有一件事做的完美,却可以在自由的天地间做各种尝试,不断改进,他的想象力不被空间所束缚。
让我们直截了当地说吧:一种生物独有的语言,必须适合于它的需求和活动范围,适合于它的感官的组织,适合于它的想象的方向和欲望的大小,除此外,语言还能是什么样子?哪一种动物的语言是适合于人类的?
人不得不抛弃本能,但因此他就获得了若干发展的可能性。由于他可以广泛地观察,不放过任何一个方面,他就享有充分的自由,能够为自己开辟一个反映(Bespiegelung)的领域,能够自我观照(sich in sich bespiegeln)。这样,人就不再是大自然手中的一台没有缺陷的机器,而是以他自身为行动目的的。
大自然没有赋予人类艺术本能,却用悟性(Besonnenheit)将人与动物区分开来。
当人处在他独有的悟性状态之中,而这一悟性(思考能力[ reflecxion])初次自由地发挥了作用,他就发明了语言。
人孤立独处于宇宙之中,他不依附于任何物象,但又必须面对所有物象;他的生存没有任何保障,自我防御的能力也很低下。因此,人要么屈服于自然,要么就必须统治一切;要么以任何动物都不具备的智慧建立秩序、占有万物,要么就死亡。他必须在二者之间选择:或甘为奴隶,或借助理性成为万物的君主!或走向灭亡,或创造语言!
理性,是人身上相对于感性和本能而言的全部思维力量的总和,也是人与任何动物最本质的区分特征。假如人有哪怕一秒钟不运用理性的力量,那他就不再是人;假如蜜蜂有哪怕一瞬间拥有了理性,那它就注定发明语言。
从面对宇宙的最初一刻起,人就已经是人而不是动物;尽管他还不是处处有意识地思考的生物,但已经具有悟性。
赫尔德看似说了自相矛盾的话,实则在暗示我们:人,哪怕是在最初的阶段看起来像头动物,但因为悟性的种子已经存在,他已注定发展成人。
理性、悟性、知性、思考能力,连赫尔德本人都不确定该如何称呼这种人类独有的属性,数百年后的我们仍然难以准确地为其命名,正如我们至今还无法回答“我是谁”。悟性的涵义有多么难以概括,它的作用就有多么非凡,好比耀眼的太阳,让人无法凝视,无法准确地判断它的轮廓,但是万物的生长都依赖于它。
悟性并不是动物能力的高级形式,它是人类所特有的,连最愚蠢的人都拥有悟性。但是我怎忍心与愚者为伍!戴着最华丽的皇冠,却将它盖在头巾下面;手持最锋利的宝剑,却只拿它练练太极...人一生最宝贵的价值就在于不断地运用悟性去思维,如果我们不去发挥它的全部力量,岂不是在暴殄天物!
赫尔德一次次地感染着我,我那沉睡多年的思维能力,逐渐开始颤动,直至覆盖其上的泥土开始崩落... 再也别像从前一样了!它应该积极活跃,而不是浑浑噩噩,它应该去与自然碰撞,而不是被束缚在狭小的空间里。
悟性绝不辜负善待它的人。对比今天的你和孩提的你,哪一个更加智慧?请别说什么“这是很自然的事情”,那是因为你忽视了这“自然”背后的伟大。无论在创世之初还是在世界末日,蜜蜂都以同样的方式建筑巢穴,而此刻的你,还在以与半分钟之前的你同样的方式思考吗?
Johann Gottfried Herder, 1744 ~ 1803除非我们走到生命的尽头,否则我们就不能算是完整的人。与此相反,蜜蜂从建造第一个蜂房之时起,就已是完整的蜜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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