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这个人给我们的印象好像一直是仕途不顺,不是被贬就是在被贬的路上。一个人特别有才华,却又耿介直言,仕途怎么会顺利呢?才气不如他的人妒忌他,挤兑他;奸佞之臣诬陷他,诋毁他;皇帝欣赏他,却又疏远他。仕途的不顺,官场的失意,让他一身的才华如经霜的红叶散发熠熠的光彩,照亮大宋文学的天空,后人得仰视才见。
他自由地出入于儒释道之间,出世和入世之间没有丝毫的冲突。儒家方面他孜孜不倦,科举考试全国第二名,王安石变法充盈国库百姓困苦,他仗义执言,不惜得罪同僚,被贬期间,做了很多利于百姓的事情,有时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佛家方面,他“即心即佛”,虽然半生飘零,却随遇而安,无往不前,他常和高僧一起喝茶谈佛;道家方面,他的小学老师就是个道士,这让他自小熟读《道德经》,拥抱自然,寄情大化的道家思想,让他的心灵摆脱了现实的枷锁,扩大了人生的境界。
他经常很受伤,但是很快就会疗愈或者说自愈,没有柳永那样的缠绵悱恻哀伤低徊。这在他的诗词里有很好的体现。苏东坡有一次问一个善歌的人:“我词何如柳七(柳永)?”那人回答:“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需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
更重要的是食物疗伤,一吃解千愁。诗词文章是他的精神寄托,美食则让他在忧伤里感受喜悦。食疗,不仅仅是为身体疗伤,也为心灵疗伤。漫漫人生路,唯有美食和诗词文章不能辜负。
苏轼一生被贬的地方非常多,有人总结他曾被贬杭州、密州、徐州、湖州、黄州、登州、颍州、扬州、定州、英州、惠州、儋州等12个州,这可能是历代贬官之最。虽然仕途坎坷,四处漂泊,贬所荒凉,这却让他看到不一样的风景,遍尝天下美食,写尽天下文章。
有些风雅的人,常会引用一句诗“人间有味是清欢”,这句诗是苏东坡说的,其前提是必须要有味。只注重清欢,未免断章取义了。原词是这样的: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
入淮清洛渐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
人间有味是清欢。
——苏轼《浣溪沙》
这是早春时节,东坡先生和朋友在喝下午茶,雪白的泡沫飘浮在茶盏上,开春的蓼芽与蒿茎鲜嫩嫩地装在春盘里,虽然清淡,但是依然很美好。当时,苏轼已经慢慢在文坛出名,粉丝遍及天下,每到一个地方都有粉丝朋友接风洗尘。和朋友在一起,即使喝着茶水,吃着清淡野菜 ,也很开心啊。人间有味是清欢,确实如此。
可是,你据此就认为东坡先生喜欢吃素食,那你就错了。作为大宋朝出名的美食家,不仅会吃,还亲自下厨,发明一系列的吃法。
最近这段时间,很多人宅在家里研究美食,成就了一大批厨子,有的在做凉皮,有的炸油条,有的做烘焙蛋糕,可是比起苏东坡那真是弱爆了。
要是大宋朝有朋友圈,那苏东坡每天都会发吃货照片,保证每天都不重样,并且配着诗词,点赞的,评论的应该是嗨嗨的。
初到黄州的时候,人家就写诗声明了自己的爱好,那就是吃嘛。
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
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
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
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
——苏轼《初到黄州》
一句“自笑平生为口忙”,便说尽了吃货本性!长江鲜鱼、山中竹笋,山珍海味尽可满足苏东坡的口腹之欲。本来被贬是一件很失意的事情,让人情绪失落。可是,有好吃的啊,那就好吧,看在吃的份上,就率性随缘,随遇而安吧。
在黄州,生活有些拮据,羊肉太贵买不起,可是猪肉便宜啊。那就多吃猪肉吧,为此苏东坡创新猪肉的做法,写了《猪肉颂》,为猪肉唱赞歌的诗人估计没几个。
黄州好猪肉,价贱如粪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慢着火,少着水,柴头灶烟焰不起。待它自熟莫催它,火候足时它自美。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这“慢着火,少着水,柴头灶烟焰不起。”这样慢慢炖出的猪肉肥而不腻,特别好吃。后来这道菜九州闻名,就是传说中的“东坡肉”。在此基础上还发明了东坡肘子、东坡豆腐等菜肴。
可是,到了惠州 猪肉就不便宜了,羊肉又贵。虽然他说“人间有味是清欢”,可是肉更香不是?虽然东坡先生馋犟“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那是宁可,是只能二选一的情况下没办法的事情。可是吃货,总是有办法啊,可以去买羊骨头啃着吃。
惠州市肆寥落,然日杀一羊。不敢与在官者争买,时喝屠者买其脊骨。骨间亦有微肉,煮熟热酒漉,随意用酒薄点盐炙,微焦食之,终日摘别牙綮,如蟹螯逸味。率三五日一備。吾子由三年堂庖,所当豢灭齿而不得骨,岂复知此味乎?此虽戏语,权可施用。但为众狗待哺者不悦耳。
这就是后来我们吃到的烤羊蝎子。他很幽默地说,抠着小骨,骨头缝里还有肉,一块羊脊骨就着小酒能敲敲打打吃上一整天,惹得那些等着捡骨头的小狗都不高兴了。
不仅如此,东坡先生还很会做面食。看到朋友圈里很多人在炸油条,有本事炸馓子吃啊。人家苏东坡就会炸馓子,只不过他叫馓子为寒具。为什么叫寒具呢,因为古代寒食节不动烟火,人们就提前准备好吃食,油条馓子什么的。为此,他也图文并茂地晒了个朋友圈动态。这次馓子炸得很成功,东坡先生两眼放光,哈,多么色香味俱全呦,压扁佳人缠臂金。
纤手搓成玉数寻,碧油煎出嫩黄深。
夜来春睡无轻重,压扁佳人缠臂金。
——苏轼《寒具诗》
被贬经过东莞的时候,朋友用生蚝来招待苏东坡,这一吃就爱上了。那里生蚝也多,当地居民经常给他送些,就经常自己烤些生蚝吃。“食之甚美,未始有之也”,他还很孩子气地嘱咐儿子,吃生蚝这件事千万不能传到朝廷里,让士大夫知道了,就会来抢的。
海蛮献蚝,剖之,得数升,
肉与浆入与酒并煮,
食之甚美,未始有也。
——苏轼《食蚝》
吃肉香,啃骨头享受,吃海鲜感觉无上的美味,可是东坡先生也是很喜欢吃水果的好不好?在这方面,他可是很有吃福的。
人家杨贵妃要吃个荔枝,还得快马加鞭地运送,饶是这样,到了宫里也不太新鲜了。东坡先生倒好,在岭南的采摘园里,现吃现摘,还想吃多少吃多少,以至于他都有些乐不思蜀了,因为能够吃到鲜荔枝,竟然要长作岭南人了。
惠州一绝
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他还爱吃橘子。橘皮剥开是会有水雾溅出,散发出清爽的香气,这香雾让吃货东坡惊喜不已;而吃时咬破果肉后如清泉一般的果汁甘甜无比!最后尤其回味了橘皮之香,余香绕口三日不绝!
浣溪沙·咏橘
菊暗荷枯一夜霜。新苞绿叶照林光。
竹篱茅舍出青黄。
香雾噀人惊半破,清泉流齿怯初尝。
吴姬三日手犹香。
除了爱吃,还爱喝酒。光给酒写赋就写了五六篇。其中在给朋友的书信里,他把自己喝酒的爱好写得淋漓尽致。
子饮酒终日,不过五合,天下之不能饮,无在予下者。然喜人饮酒,见客举杯徐引,则胸中为之浩浩焉,落落焉,酣适之味乃过于客。闲居未尝一日无客,客至未尝不置酒。天下之好饮亦无在予上者。
且苏东坡尤其喜欢桂酒,他感觉桂酒一端,千里奔波之苦都值了。桂花一开,他就带着三两个小厮上山了。苏学士一改往日斯文,这边那边地招呼着,“桂花开了,多好啊!桂花糕多么软糯香甜啊!桂花茶多么清冽提神啊!桂花酒多么芬芳醉人啊!多采点,多采点,用不了的晒干了做个香囊当配饰。”自己用还不够,好东西还得想着朋友们啊,都给他们送点。
月缺霜浓细蕊干,此花元属玉堂仙。
鹫峰子落惊前夜,蟾窟枝空记昔年。
破戒山僧怜耿介,练裙溪女斗清妍。
愿公采撷纫幽佩,莫遣孤芳老涧边。
——苏轼《天竺山送桂花分赠元素》
苏东坡先生一生爱吃,能吃,会吃,但是你要仅仅把他当做一个吃货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红楼梦》里,史湘云吃烤肉的时候说:“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
苏轼创作了大量流传千古的诗词文章。以散文入词,开北宋豪放词派。《念奴娇》《定风波》《赤壁赋》《后赤壁赋》等等。他的书法笔意雄劲,姿态闲雅,潇洒飘逸,居宋代书法四大名家苏黄米蔡之首。他还把语文教的特别好,门下有苏门四学士,个个文采出众。
苏轼还为老百姓做了很多实事。王安石变法使当时的北宋国库充足,可是新政的后果是百姓们困苦不堪,苏东坡在杭州的时候不断为百姓向朝廷请米请款,还上表要求朝廷宽免百姓欠朝廷的债务。
不仅如此,每到一处,他都为老百姓做了许多有益的事情,深得百姓爱戴。在徐州,他亲自带领官员防洪、筑堤;在杭州,他疏浚西湖,修筑苏堤;在广东惠州,他引泉入城,供百姓饮用。惠州的东坡孤儿院,海南的东坡医疗所等等。在儋州至今还有东坡村、东坡路,东坡井等,让人们永远怀念。
著名诗人余光中先生说,如果他要出去旅行,不会找李白一起,李白不负责任。也不会找杜甫,杜甫太苦。他会找苏东坡,他会是一个好朋友,也是个能让一切变得有趣的人。估计很多人都会这么想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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