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节假日,国人便开始在中华大地集体迁移,抢票便顺势成为一种必须修炼的技术。
此次假期,我一早便在网上购票,却依旧因为抢票大军太过勇猛和技术足够精深而错失时机未曾如愿,几经鼓捣,好不容易淘得一张只有平时票价二分之一的车票,心下窃喜。欣欣然在规定的时间到站候车,上车后才发现,竟是久违了的绿皮火车。
时隔十多年,它终于再现江湖了。
二零零四年,我大三。在暑假到来之前,因为一次许久之前的约定,我从省城出发,坐着绿皮火车去大冶和宋凡与王多汇合。
如果说十元左右的票价算是惊喜的话,那么登车以后剩下的便是惊诧了。
车内没有空调——这是可以想见的,十多元的票价,似乎连电费都撑不起。
风扇没精打采地晃着脑袋,那些老旧的脏兮兮的扇叶吹出来的风与人们对于凉爽的渴望实在相距甚远。车窗因此而全部大开,热风飕飕地往里灌,借着火车奔跑的速度,风力虽大,身上却依旧是黏黏的。
车上乘客不多,座位大面积的空置着,于是一些人便舒展地躺着睡觉。我悠悠然地看着目之所及的每个人,看着他们的表情,语言和动作。想着他们有着怎样的身世,以及有着怎样的经历……
我一直觉得,火车站是接触社会最直接最有效的地方,你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人,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每个人都步伐匆匆——是的,你在车站绝少能看到悠然散步的人——或兴奋,或急切,或疲惫……即便是最有名的画家,大概也难以画出这些生动的表情来。
待车内安静下来,视线便随之移向窗外,看那些飞速向后面飞去的遍野的绿色,偶然跳进视线的白色垃圾,间或出现的土瓦房和水库,以及一路绵延不断的高山。
我被这些平时很少一下子能全部见到的景色深深吸引,以至于竟未曾憧憬抵达那座城市之后会发生的事情,然而却有着一闪而过的忧虑——生怕自己会打扰到他们。
然而,不管如何,也不管会到哪里,对于很少出门的我而言,这一路,便是一次难得的旅行啊,理应配以美好的心情。
一个多小时后,火车便到站了。
刚一出站,便看到了宋凡和王多热情洋溢的笑脸,我们彼此问候着,寒暄着,大笑着……
我在那里住了一个星期,期间我们相伴四处游玩了一番,在某晚乘着他俩都有课无暇顾及我的间隙,我去找了一个与他们同校的我的初中同学,那是一个出身悲苦却又足够努力且聪明以致让那时的我很是钦佩的女生,我们一路畅谈,借着夜光从学校走到了校外,又从校外走回了校内,我们聊的如此投机,以致于当夜深要说再见的时候,竟有些不舍。
那时的我留着长长的玉米须发型,如今看来,那着实是恶心透顶了,然而,那时的我却觉得很流行。
人总是这样,在年少时常做出在长大以后看来甚是幼稚可笑的事。似乎只有这样,才算没有辜负过那段被称作青春的时光。
一周后,我回到了自己的学校,依旧乘着绿皮火车。
多年以后,每每想起那段经历,我时常会为当初的冒失而生出些许的悔意。如果放在如今,即便是他们再热烈的邀请,我都会慎重考虑要不要在那个大家都在忙着积极向上和清贫的年龄去打扰他们。他们用一整年辛辛苦苦学习换来的奖学金陪着我胡吃海喝到处游历,我当时但凡是深入地体会一下他们的处境,都不会那样放荡地住那么长的时间。
为了迁就我,他们协调出了很多时间,无端地耽误了许多课,并从始至终对我保持着殷切的热情。
我至今对他们心存感激,他们是如此善良的人,这大概也是我喜欢并与他们成为好朋友的原因。
然而我也庆幸,庆幸在我们的友情岁月中,有那样一段刻骨铭心的灿烂与感念。
毕业以后,大家各奔东西,宋凡回母校当了英文教师,那位初中同学后来读研,随后在黄岗某著名的高中教物理,王多后来去了一座北方的城市读了研究生,毕业后去了军校做了一名心理老师——这大概也是很适合他们各自专业和性格的职业。
我们渐渐疏于联系,从开始的一年数次到一年一次,再到如今的一连数年都不曾联系,更不曾再见。
同样的,我与那位初中同学的友情也并未因为那天晚上的短聚而有什么增进,多年以前,甚至在刚刚毕业后的那段时间,我们就已经不再联系。
然而,无论时光如何飞逝,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以及经历多少人生冷暖,我都会因为某一个时点,或者某一件事情的激发开启记忆的阀门,继而想起那一年的悠然时光,想起坐在绿皮火车上那个洋溢着青春的脸庞、顶着一头酷炫玉米须发型的男生,正出神地望着窗外,他看见从外面汹涌吹来的闷热的风,伸手想要抓住它们,风们却逃的无影无踪了……
之后的十几年,随着动车和高铁的逐一开通,也算去过许多城市的我再未见过绿皮火车。在全国上下一片追求速度的叫喊声中,我渐渐的把绿皮火车遗忘在了岁月里。我一度以为,它们就要从此绝迹江湖走进历史,却不曾想,在二零一六年临近国庆的这个个时间,又与它重逢了。
然而,此时此刻,却是另一番迥异的情景。
车内人满为患,刚上车时因为闷热而被打开的窗户,早已在列车开动时就被关上了。然而却并未关严实,坐在靠近窗户的我三度用尽力气,依然留有一条细缝隙。
气温在三天前骤降,竟确确实实的有些初冬的味道了。
因此,这一丝的缝隙,却也有些要命。寒风刺骨,一旁的姑娘一再喊冷,看着她求救的眼神,我心有不忍,然而已然尽力,徒之奈何?一向自诩力大的我,此时也不得不满脸惭愧。
姑娘不死心,叫来了列车员,那个穿着一身蓝色制服的精瘦且黝黑的小眼男子瞄了一眼,说此窗已坏,本就合不拢。
听到这话,我心里顿时坦然了些,终于不至于被怀疑弱不禁风不够力气。
车内外的温差如此之大,以致于玻璃窗户上沾满了水滴,外面除了一大片模糊的黄与绿之外,什么都看不清。
那冷风更放肆了,姑娘叫苦不辞,忙用被弃用的塑料袋堵住了裂缝,我顺手拉下窗帘,用胳膊挡住,以尽可能抵挡那呼呼而来的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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