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叔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一生面朝黄土背朝天,种庄稼是个好把式,吃得了苦受的了罪,当年也是因为诚实肯干,忠厚本分才娶上村里数一数二的漂亮媳妇,可是这日子怎么越过越穷了呢?媳妇也嫌弃刘叔不会挣钱,跟着他受罪。
我中秋回去过节,听说刘叔种的西瓜又没卖个好价钱,这已经是连续两年种什么都不赚钱,眼瞅着别人家红火的日子,不到五十的刘叔愁的头发都白了,看起来比同龄人苍老近十岁。
一日,刘叔来到我家做客,他蹭了蹭脚底的泥,双手提着一麻袋,寒暄道:“我给你拿了一麻袋青菜。”我接过他手中的麻袋,没想到还挺重,笑道:“放在城里这么多菜还不值上几十块钱。”
刘叔叹口气道:“这菜在农村不值钱,卖了钱那才叫钱,没卖出去前只能是草。”
刘叔说的没错,在农村只要有空地,家家户户都会种些时令蔬菜,你在他家院子里拔几根葱,他在你院子里摘几根黄瓜,非常正常,谁也不稀罕自己的蔬菜值多少钱。在城里可不一样,精明的菜贩们会根据蔬菜的新鲜程度标明不同的价格。
我说:“刘叔,今年西瓜价高,比往年要高将近一倍,你撞上了好运,这回总算是挣上钱了吧。”
刘叔苦笑道:“唉,别提了,好不容易碰上好年经,想着能挣上一笔,谁知日子不好,西瓜开园早没赶上收购西瓜的高价格。”
什么意思?我听的一头雾水,刘叔絮絮叨叨说:“我去年种西瓜,结果种西瓜的太多了,轰得一下集中上市,收购价价低的不成样子,一斤西瓜才买2毛8分,抛去成本,不算人工,勉强能收回成本。今年我想有了去年的经验,肯定很多瓜农害怕赔本不敢种西瓜,我一盘算今年再赌上一次,继续种西瓜连本带利赢回来。人算不如天算,西瓜收购价格每天都变,赶上我这一茬是今年最低的收购价。”
赌,我吃了一惊,千百年来看天吃饭的种地营生现在用个赌字来形容,这太匪夷所思。
刘叔说:“现在种菜就是这行情,行情好种一年顶三年,行情不好种啥赔啥还费神劳力,要不是孙子把我栓的牢牢的,我早出去打工挣钱。”
刘叔一声叹息道:“种菜跟赌博没啥两样啊。”
我岔开话题问起刘叔的孙子近况,一提起孙子,刘叔忧愁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孙子听话懂事,好带的很,特别缠我和他奶。他爸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想跟他睡,他哭闹着非要跟我们睡,娃跟他爸他妈不亲。”
我寻思着:是啊,一年只有春节才回来呆上十天半个月,娃咋可能跟他们亲呢。
刘叔眯缝着眼问我:“我想让孙子在城里上小学,回到他爸妈身边,不知道城里象我这么大年纪的能干啥活?”
我一脸惊愕,不知如何回答刘叔的问题。
要知道刘叔可是种菜能手,是村里第一家用大棚种反季节蔬菜,他还会摘苹果树、梨树,杏树等等,感觉只要是土里长得没有刘叔种不了的,他可是靠种地在村里盖起来两层楼,给儿子娶了媳妇,还添置了拖拉机,十几年前的拖拉机可值钱了,相当于现在的七、八万的小轿车。
时事过迁,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种植大棚蔬菜的风险越来越高,利润完全与风险不对等,即使碰上好年,蔬菜卖出个好价钱也一亩地只能多赚上千儿八百,万一碰上霉运赔了那可真是遭年经,弄不好连本都保不住,还赔不少。
刘叔见我发愣,又追着问了一句:“我这把年纪在城里是不是难寻活干?”
我没有正面回答刘叔的话,反问他:“你真舍得你的地,跑到城里找活干?”
刘叔扬了扬脖子说:“有啥舍不得,我就是把地种成一朵花也挣不上几个钱,弄不好还赔种子、化肥、地膜等费用。”
我说:“你这年纪在城里也只能干些粗笨的活,一个月也就只能挣到2000左右。”
刘叔眼睛一亮,盘算道:“一个月2000,省吃俭用的话也能落个万把来钱,我那近十亩地好时也挣上个五六万,可也不是年年都有这钱。外出打工最起码能挣上个安稳钱。”
我说:“外面欠薪的老板多得很,弄不好白干半年一分钱不挣还贴上饭钱房租。”
刘叔说:“干啥都是赌一把,外面机会多,死守着地里也挣不上钱,不如趁身子骨还硬朗还能出去多挣几个钱。”
自称身子骨硬朗的刘叔背已经微微隆起,沧桑的脸布满皱纹,头发灰白,怎么看也像五十出头的人,其实刘叔实际年龄只有四十多,农村人显老尤其是一辈子耕作的人更是显老。
他用手扶着直了腰站起来告辞,这个动作我很熟悉,大多数种地农民或多或少都有腰肌劳损,这点象我们现代人常患的颈椎病,长时间重复一个动作会极大损坏相关的肌肉。无论谁何种劳损,医生都会再三叮嘱多休息少用受损的肌肉干活,道理谁都懂,可是为了养家糊口那点伤痛算什么。
除了会种地,刘叔没什么别的本事,他又是个保守的农民不是万不得已不会出去到城里打工,屋里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外头有啥值得他出去?
莫非家里急需钱用?
刘叔嘴角动了动,艰难地吐出:“你婶头疼病又犯了,我想带她到城里看病,最近手头有些紧。”说话间他瞅了瞅我,揣摩我的心思。
刘叔是我家的一门远房亲戚,平日只有逢年过节才走动,平日里都各忙各的很少联系,他今天来肯定是有事相求,借钱这事放在以往我会考虑,可现在借钱时是孙子还钱可是爷,几十块的小钱可能碍于面子会还,钱数稍稍大点,对方会一拖再拖不还,你再催催多年的关系可能为几千块钱决裂。
原本我寻思刘叔此次来肯定要借钱,借多少钱他还还不伤和气。万一狮子大开口借个十万八万的,对不起我家可不是开银行,你回去想办法。
我先不答,他开口说借的钱数,我好商量对策。我们都知道婶头疼多年了,早该看看,可别怪我心狠,谁家的钱都不是好挣的。
刘叔艰难地说:“要是你手头宽裕,借叔两千块钱。”
两千块,不多不少,刚好是我心里承受范围,我二话没说回屋借给他,心想:能还最好,还不了当作积德行善。
刘叔道谢走了,留下一个佝偻的背影。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陷入沉思,种田的刘叔一辈子要强,干啥都肯卖力气,勤劳持家,到头还还要借钱给老婆看病。
种地真难啊,不仅要种的好还要会挑时候卖,一天一个价格浮动还是蛮大的,拿今年的西瓜来说,价格好时一斤西瓜收购价是九毛到一块,价格差时一斤西瓜收购价可能只有四、五毛,这还是西瓜收购价好的一年。
电视上不是常说芹菜滞销卖不动,收购价低的连成本都收不回,农民只得忍痛将地里的芹菜用拖拉机碾碎,化成肥料,期望来年再挣钱。
真是一场搭上人力、财力、物力的赌博,种经济农作物,种的好只是很小一方面,关键是跟得上市场风向,不要人与亦云,别人种什么你种什么,那样只赔不赚;跟的上市场风向,那种出来的经济农作物才叫挣钱。
可这个市场风向实在是太难摸透了,专家学者都搞不透的东西,你让一个农民弄明白来年种什么挣钱,那简直是强人所难,农民只能凭直觉猜明年种什么可以赚钱,赔和赚全靠运气。
赌博是国家明令禁止违法行为,可是赌博用的时间短,没听说过谁打一场半年的赌,某种程度种菜还不如赌博,农民拿着自己辛辛苦苦攒的钱被迫参与这场赌博,赢的好了能挣上不错的辛苦钱,输了什么都没有。
怪不得很多农民不断种些小麦、玉米等粮食,它们的收购价不高可是稳定,挣不了多少钱但也不会赔,关键是这些农作物可以储存,不会象时令蔬菜、水果烂在地里。
没有运气刘叔再怎么努力也是白搭,他这么保守老实的人要去城里打工挣钱,殊不知城里的钱也不好挣,房租、生活费、交通费等杂七杂八加一块也不少,农村花费毕竟少,想让孙子回父母身边是好,可考虑能不能承受城里生活的压力吗?
各家自有家过日子的想法,谨慎小心的刘叔肯定是权衡了各方面利弊才决定去城里打工。这里面也许还有一层孙子受教育的原因,村里的小学师资力量、教学设备、办学理念等等与城里的小学差的不是一点半点,村里很多人举家迁移到附近城市为了孩子能上好点的学。
刘叔肯定不想让宝贝孙子上村里这所各方面堪忧的小学,他也希望孙子有出息考上好大学找份好工作,不要象他吃苦受累。
刘叔常羡慕那些早年村里读书好,考学到城里吃公家饭的儿时同伴,他们纷纷在城里站稳脚跟买了房,活的安逸自在,不像他还要为儿子在城里买房奋斗。一步没赶上,步步赶不上。刘叔以前只知道埋头苦干地里的活,从不抬头看天,等到明白了,为时已晚,通过各种途径抢占好时机的人,现在过的舒舒服服,安安维稳,他绝不能让自己的宝贝孙子步入他的后尘。
等到再见刘叔的时候已经到了年底,年关前也是欠账收钱的时候,刘叔也赶在年前给我家还钱,这次他神采奕奕,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喜气,犹如中了头彩般的爽快,一进门痛快的将钱悉数奉还。
谈吐间掩饰不住的喜悦兴奋,一问刘叔还真撞上了大运,赚了不少钱。
今年大蒜价格一路高涨,市场上一斤蒜最高卖到11块钱,刘叔不仅种了自家近十亩的大蒜,他头一热还承包了别人家荒弃的田,一共种了三十多亩的大蒜。
他终于赶上了好时候,狠狠赚了一笔。
我问他这次点怎么踩的这么准,知道今年大蒜价格好?
刘叔嘿嘿一笑道:“我背了那么多年,想再花血本赌上一次,这次老天爷终于看眼了,让我美美赚了一笔。”
又是个赌字,看来刘叔早已把种菜当作一次赌博,他分析道:“种大蒜能有蒜苗、大蒜、蒜苔三次机会,我想啥价高卖啥,总不能三次机会都低吧。没想到大蒜能卖到十元一斤快赶上猪肉价格了,真是让人想不到。”
我问:“这次挣得钱顶上你干几年的,你不打算趁着好运气再种几年菜?”
刘叔摆摆手说:“不了、不了。种菜这行情比打牌还难琢磨,摸不透,我明年不打算干了,地也包给别人种,自己到城里找个稳稳当当的工作干,挣工资吃饭不用担心赔。”
有了钱刘叔底气足了,腰杆硬了,走路脚步轻快,没了见他时那般憔悴。
翻过年,刘叔带着一家老少奔赴儿子打工的城市,在那里刘叔找了份保安工作,刘婶在食堂里帮厨,儿子儿媳工厂里打工,孙子就读于当地的学校,一家人终于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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