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叔的背叛

都说北方的冬天冷，其实南方的冬天才更冷。没有暖气的庇护，只靠一两件厚厚的大衣，怎么抵御这刀子般的风呢？

寒气可真会找空子啊，一下子蹿到你脸上，留下红红的受冻印记；一下子从脖子里灌进去，一阵让人直打颤的冰凉；一下子又从袖口钻进去，毫不留情地爬过冻伤的手。我张嘴吐了一口气，一团白色的雾立马显现在深夜里。

“咚咚咚……”随着我踏上楼梯，敲门声愈发响亮起来。

“真没打牌……快开开门。就只是看了下牌而已。真没打牌……外面好冷……”刘叔把冷字拖了好长好长，满是巴结和讨好。

“丽儿，航儿，快给爸开开门。”

“我知道你们还没睡着，厅里的灯还亮着呢。外面真的好冷啊，快开开门。”

刘叔的乞求有了一点点回应，“你就是个牌迷！你跟牌过去吧啊你就！别回来了！一天天的心思全在牌上！我早就该跟你离婚了，要不是看着两个孩子……”刘婶的愤怒总是这样，放开了的嗓子就像席卷而来的北风，从楼上刮到楼下，从楼下再回响到楼上。

我正是在这个尴尬的时刻走到了楼梯转角，刘叔转过头，很垂丧地笑了笑，“晚自习下了回来啦，你们学生可真辛苦。”刘叔一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就向两周汇拢来，深深地，友善又富含歉意。

那天晚上我熄灯睡觉的时候已是十一点钟，楼下的敲门声还是一阵隔一阵的响，刘婶和一儿一女在家里都是一个战线，也只有一个敌人，就是刘叔。

妈妈给我说，刘叔年轻的时候是很喜欢打牌，到了不顾家的痴迷程度，二十多年前的时候，过年回来就黏在了牌桌上。几天下来，钱包瘪了，人也瘪了。光是这样还不够，还借钱打牌。

刘婶怎么会准许他这样，等刘叔带着空空荡荡的钱包回到家里，刘婶的怒骂声整栋楼都听得到。那年刘叔的女儿小丽刚出生没多久，正是用钱的时候，刘叔大半年的积蓄豪气地掷在了牌桌上，家里怎么办？

刘婶那整个月都没能原谅她，那年过年刘叔刘婶一个天天气得脸发紫，一个天天耷拉着脑袋，丧气得脸发灰。

其实也只这么一次，也许是看着哇哇哭的小丽，刘叔再没这样过了。打牌也打牌，都是很节制地打些小牌。牌瘾来了，不打，忍着，去看看。

可是这件事还是被六婶记了好久，二十多年了，每次暴怒，刘婶都要揪出这件事来说一遍。毕竟刘叔在这件事情上是绝对性的有错，不好辩驳的。

其实不打牌了偶尔看看也还可以，刘婶偏偏又是个火爆的性子。刘婶恨不得把刘叔调教成一个只干活、做家务的老牛。刘叔的牌瘾是止住了，还是止不住想去看看的心哪。看着看着，家务就耽搁了，就又要被骂。

人被骂多了，是要变窝囊的。这窝囊就一点点渗透在生活里了，窝囊了话就少了。话少了，茶余饭后的朋友就少了。

没朋友就没朋友吧，刘叔想，人到中年，都要顾家，没朋友有这么个一儿一女也挺好。

然而，孩子的视觉、嗅觉、听觉可是最敏锐的。家里刘叔什么样的地位，孩子们可一眼看得出来。前些天，小儿子还排了个名呢，妈妈第一，姐姐第二。

“小航最后！”

“小航可不是最后的地位，爸爸才是！”

小儿子眨着大大的眼睛，挑了挑眉毛，聪明而又自豪地说。

这可伤了刘叔的心了，这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哪个不是刘叔辛辛苦苦在外面挣的。刘婶在家照顾孩子上学，偶尔出去做做袖套、手套什么的，一个月赚得多少？还不是靠刘叔一年上头躬着屁股在外面给人家装修房子、刷油漆。这可艰辛得很，油漆伤身体，整天起早贪黑、受外地人冷眼的苦痛谁知道啊？赚得这些辛苦钱容易吗？这里面的艰辛谁知道啊？

小儿子和小女儿就完全不知道。他们知道什么呢？只知道爸爸一年四季不在家，只知道爸爸老是不说话、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她们对爸爸的印象全在妈妈口中。

这也怪刘婶，从不说什么刘叔的好话，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每年过年都拿出来说。在家不做家务每年都唠叨，在外辛苦一年了，在家不能休息休息吗？小儿子小女儿听不懂刘叔不言中的道理，只听得到妈妈的抱怨和指责。

唉，放眼望去，这一大家子，就没一个从心眼里尊重刘叔。

这几天孩子突然有点喜欢起爸爸来了，爸爸这次回来，每隔几天，就给他们带点KFC回来。

刘叔今年收入好，给了大部分给刘婶，不像往年全都得上交， 还能自己留些在手上。

我有次去KFC买汉堡，也碰见了刘叔。那天买KFC的人很多，刘叔前面还有十多个号呢，就挤到了柜台前。他说，“我的还有多久啊？”

“不好意思噢，先生。现在还没到您的号，前面还有几个人，麻烦您稍微等一下，可以先去坐一下，大概还有二十多分钟的样子。”

发餐的服务员一看就是个兼职的学生，声音温温柔柔、细细腻腻的，像春风一样，还会摊开手，给你指个方向，是很有温度的服务。

“到我的了吗？”

“现在正在给您配餐呢，先生，稍等一下。不好意思啊，我们今天人有点多，麻烦您再等一会儿。”

“先生，不好意思，我们的烤翅没有了。可以给您换一下嘛？不好意思噢，今天人太多了，我们的原料卖光了。”

“可以可以。”

年轻的服务员为这直接的答应一下子高兴了，前面好几个要求退餐的，这位先生就很和善。

“谢谢体谅噢。”服务员的语气里满是高兴和谢意。

刘叔反倒不好意思了，搓了搓手，藏不住的笑意在脸上蔓延，“啊没事没事。”

等我取餐的时候，服务员很细心地帮我把打包袋折好，将几杯可乐的袋子重叠在一起，这样方便携带得多。在递给我的时候，她的一双明亮地像带着光的眼睛直视着我，柔和又温暖，口罩也遮不住眼里的礼貌和笑意。好听的声音悠扬绵长，“请慢走噢。祝您用餐愉快。”这就是对顾客的尊重和友善吧。

我也很礼貌地回了句，“谢谢。”

我忽然之间明白刘叔为什么这么频繁地给家里买KFC了。

刘叔领到的，不是可乐、炸鸡，是一份尊重。哪怕是对每个人都一样的尊重，那也是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