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读巴尔扎克,读到《奥诺丽纳》,倾倒。小说是层层递进的,仿佛舞台的大幕,一层层拉开,带着人不知不觉走进故事的最深处,走到人物的心底去。故事情节其实简单,但是叙述巧妙到不能再巧妙,知道巴尔扎克伟大,但真的不知道伟大到如此境地!
故事主线是奥诺丽纳和她的丈夫奥太佛伯爵的爱情故事。两人青梅竹马,女孩子似不曾沾染尘世的天使,伯爵是智慧、忠诚的爱人。可是在婚后三年,发生在他们之间阴差阳错的错位,终使奥诺丽纳不再爱奥太佛。不再爱的奥诺丽纳留下一纸书信,离家出走,告知伯爵自己已然爱上了别人,从此不再回来了。此后的伯爵并没有放弃,一直默默地关注奥诺丽纳,在奥诺丽纳被抛弃后,为奥诺丽纳营造了舒适的生活环境。而这一切,奥诺丽纳是一无所知的。她不愿再回到伯爵身边,只是因为不再爱。她相信是靠着自己做手工过活的,殊不知她生活中的一切,她爱的花朵,她身边的一切人和事,都是伯爵一手安排。在她离开伯爵的七年时间里,伯爵费劲心思为她隔开了世事,甚至隔绝了自己,让奥诺丽纳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过着纯净、忧伤但是遂自己心愿的生活。后来这个平衡还是打破了,奥诺丽纳回到了伯爵身边。但是这样的女子,是为爱情而生,也将为爱情而死。她自己的宣言是这样的:“一个不相干的男人,虽则不配领受爱情的祭礼,却得到了我全部的爱情!我丈夫没得到,因为他没拿;我给他爱情,像母亲把一件奇妙的玩具拿给孩子,被孩子砸破了。我的爱情是可一不可再的。对于某些心灵,爱情是不能做尝试的: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它一朝出现,就是整个出现。”她给伯爵的朋友莫利斯留下遗言:“请你保守我的秘密,像坟墓保守我的肉体一样,别为我伤心。圣.裴那说过,无爱情即无生命,倘若这句话是对的,那么,我已经死了很久了。”小说最后以奥诺丽纳的早逝作为结尾。

这不是一个移情别恋的故事,可惜这样的片段无法展现原作风采,这个故事也不在聚散离合上,它的主旨如同李健说的,是歌颂爱情。我们来看小说是怎样呈现伯爵这个人物的:“盘踞这个伟大心灵的不是灰心,而是痛苦。伯爵懂得一个在社会上负有责任的人,最重要的是有行动,有事实,因此他虽然抱着隐痛,仍旧走着他的路,用清明的目光望着前途,像一个信仰坚定的殉道者。秘不示人的哀伤,惨痛的失望,并没有把他引入看破一切、不复信仰的荒土;这勇敢的政治家是虔诚的,但毫无炫耀的意思。他到圣.保禄教堂参加的弥撒,是为一般诚心的工匠与仆役们举行的清早第一场弥撒。朋友之中,宫廷之中,谁也不知道他奉行宗教仪式如此诚心。他的崇拜上帝,像某些规矩人满足嗜好一样讳莫如深。所以我后来发现,伯爵所遭遇的不幸远胜过于一般自以为受尽劫难的人……伯爵既不讪笑被希望拖入泥淖而仍在那里希望的人,也不讪笑攀登高峰以求孤独的人,或是热血沸腾的继续奋斗,用幻想作兴奋剂的人;他是从全面看社会的,不受信仰的束缚,肯听别人的怨叹,不轻信感情,尤其不轻信忠诚;但这个伟大的严厉的法官,对人间一切都能同情,都能赏识,不是逞一时的热情,而是出之以默默无声的态度,深思的态度,还有用自己的柔情与人交流的方式。这可以说是一个加特力教中的没有血案的曼弗莱特,抱着信仰而仍不失好奇心,用一股像没有出口的火山一般的热度融化人间的冰雪,跟一颗只有他自己看到的明星絮语!”

怎样?对伟大的心灵和人格而言,爱与不爱,都是纯净美好。《奥诺丽纳》的美,不止歌颂了爱情,也歌颂了美好爱情生发和埋葬的土壤:人性之中的高贵和美好。文学大家写破碎的爱情,往往连着世界和人生的极限,但巴尔扎克另走了一条路:我们都是世间的美好,相爱即便已不可能,我们在世上,还是留下美好的姿态,还有对爱情永恒之向往。
也许巴尔扎克的这部小说解释了现实:如果我们内心没那么美好,聚散离合都难免令人难以卒读,难以卒听。与其质问故事情节,不如去看情节背后的心灵。昨日朋友晒她系里一位92岁高龄的老教授,老先生1944年曾为飞虎队做翻译,现在还有一件当年飞虎队的制服;老先生是焊接专家,国内很多铁路和核电站都留下了他的足迹;老先生夫人是北大教授,两人一辈子相爱相扶持,最感人的是老先生骑自行车载夫人在清华穿行的画面……老先生中秋寄语夫人:“如果她不活着,我一个人很孤单。”

我们期待美好的爱情,更期待美好的自己。美好的爱情,可遇不可求;美好的自己,即便一切都破碎,还可以和我们一起偕老。
文中图片摄自北京守拙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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