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不过因为走廊里那平淡无奇的对话——
“同学,你叫什么啊?”
我站在楼梯的拐角,抬头望着站在楼梯上的他。
他身穿军绿色外套,戴着黑框眼镜,高高的鼻梁,匀净,无暇,面容白皙,教学楼里昏暗的光打在他的身上,形成阴影。
“我叫吴双,你呢?”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而在此之前,我和他已在同一间自习室里自习了大半年的时间,没有说过话。
他习惯坐在我斜前方的位置,每天都来的很早。他仿佛长着一张笑脸,上扬的嘴角总是在那张干净的脸上若隐若现,眼神却是冷的,隔着雾一般。
他经常捧着电脑头也不抬地走进来,兀自坐在座位上,而每当此时,邻座小a总会猛然抬头,望穿秋水一般,眯着眼睛,偷偷打量着他,然后冲我挤眉弄眼。
真好看呀,她冲我小声嘟囔着。
他确实挺好看的,我双手捧着脸,佯装抬头思考着什么,眼镜却不经意间冲他瞟过去,黑板上的考研倒计时已经变成了两位数,但这并没有阻止我浮想联翩,他要考哪里,他叫什么。
“我叫吴双,你呢?”
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回想着这句话,那天我们在自习室里复习的最后一天,正值平安夜,我却因即将到来的人生大考,而惴惴不安,而更让我不安的,还有坐在前排的他,如果今天再不跟他搭话,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
于是那晚,我故意在自习室枯坐到很晚,心思全然没有在书本上,看他有要走的架势,我便立刻收拾好了书包,走在他前面,同时使出吃奶的力气,用余光扫射正准备离开的他,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出了教室。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在路上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伪装得十分到位,云淡风轻地跟他谈论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和素日里那高冷的气质并不相符,他倒也健谈,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我的寝室楼下。
“那,后天考试加油啦!“我微笑地望着他,心里却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这就结束了?
“嗯,你也加油。”他笑笑,正要转身离开,我突然间灵机一动,冲着他摆摆手。
“啊,同学,啊不,吴双!”
“怎么了?”他回过头来,吸了吸鼻子,正值寒冬,又下了雪,他下意识地跺跺脚。
“啊,那个,加个微信呗,我加了一个政治押题的群,说不定会有什么押题消息呢,到时候分享给你。”慌乱之间,我竟编出了如此拙劣的理由。
“好啊,我来加你吧。”他不假思索地掏出手机,又吸了吸鼻子。
“嗯嗯,加上了,你快回去吧,别冻坏了。”我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短暂道别后,见他身影远去,我立刻转身,健步如飞地蹿到了寝室,推开门,冲着躺在床上的小a大喊。“我要到小可爱微信了!”
听罢,她垂死梦中惊坐起,“什么!真有你的,快给我看看!”
「小可爱」是我和小a一直以来对吴双的代号,学海无涯的复习中,对小可爱日复一日的侦查成为了我们每天快乐的源泉。备考期间,他一天会有十几个小时呆在自习室,对他的行踪,我们自信全然掌握。
到11月下旬,小a坚持不住了,便和很多人一样,心安理得地放弃了令人蹉跎的考研,正式成为大三失踪人口,忙着找工作,哀叹大学时光转瞬即逝的同时以欣赏韩国综艺和美妆视频为乐。
不过尽管如此,吴双依旧是我们乐此不疲的话题。
小a从床上下来后,我们便坐在一起,用颤巍巍的手指,点开了吴双的朋友圈,深谙视奸礼仪的我们,此刻当然知道,不能留下丝毫痕迹。
吴双的头像颇具文艺气息,一张温柔的侧脸,精致,骨肉分明。和备考期间的板寸不同,头像上的他,留着淡栗色刘海,喉结突出,脖子修长,背景是小资的咖啡馆,微信名叫asteroid,我们两个人像看文盲一样看了一眼对方,然后继续翻下去。
吴双喜欢摄影,他镜头下的世界高级而富有美感,三里屯酒吧里的鸡尾酒,五道营胡同里的猫,798展馆门前色彩艳丽鲜明的海报,日落黄昏下纷飞的雪,午后雾气树林里的丁达尔现象……就这样,我们把他的朋友圈翻了个底朝天,事毕,不由拍着大腿感叹,这位弟弟真是个妙人!
随后我又翻了翻我的微信,头像是一张p的惨白的脸,毫无美感可言,我叹了口气,平日里我和小a自认颇具姿色,也经常走走逛逛,然而这一切和吴双相比,都黯然失色。
考试前一天,我在考点附近的宾馆订了房间,小a也陪着我。考前的晚上,群里果然有人在预测第二天的政治大题,我遂兴奋地转发给吴双,寒暄几句,便互道了晚安。
第一天上午政治考完,我惊喜地发现竟真押对了题,心里正琢磨着,微信突然弹出消息,吴双发来的,他很开心,说要感谢我,我对着屏幕一脸痴笑。
两天的考试匆匆而过,结束那天,我和小a相伴回学校,正走在校门口,看见了从出租车里走下来的吴双。
他还是穿着那天的军绿色外套,黑框眼镜,干净的脸颊在白雪的反射下显得更加洁白,他站在路灯下,望着纷飞的雪,微微地皱了皱眉,马路上的鸣笛,雪夜的泥泞,周围人神色匆匆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的刺鼻的味道,和他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他的嘴唇被冻的没有血色,眼睛依然是隔着层雾一般,弥漫得很远,他微微低着头,正要往前走,我出神地望着他,愣住了,竟全然忘记了寒冷。
我没有在那些个奋笔疾书的日日夜夜爱上他,没有在朋友圈那色彩斑斓的世界里爱上他,因为我很清楚地知道,那只不过是滤镜下又一个精美而虚妄的浪漫,只不过是一个无聊女大学生在枯燥的日子里臆想出来的事情,现在考研结束了,按照人生常理,生活又恢复了正常的轨迹,有关生活的一切,不过是无可挽回地从一个庸俗走向另一个庸俗。
而我却在那一刻,在那个寒冷的,前程未卜的,手和耳朵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那一刻,爱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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