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曾经在中科大北校区的食堂干过班长，管理后厨。虽然是班长，不过老爸的工资并不比颠勺师傅和打菜大妈高多少，更比不上当时在安纺三厂担任一官半职的老妈。那年头，老屋刚拆迁不久，一家三口从合肥东门搬到南门，租住在城中村附近。两个房间，连同一个搭建在前院的小厨房，没有厕所，屎尿问题要走到离家七八十米的田埂上的茅厕去解决。因此，家境算得上很一般，否则总该租一间有厕所的屋子。这种处境之下，年富力强的老爸很想提高一家人的生活水准，于是找了一条致富的潜在捷径——买彩票。
那时候，双色球刚推出没两年，奖池资金越累积越多，每周开奖三次，而且是央视直播，风靡全国，被誉为“快乐之球、幸运之球”。新闻媒体也推波助澜，时常报道以小博大、一夜暴富的中国梦，引得不少人纷纷做起彩民。彩民分为两种：一种是小赌怡情型，想起来就买，中了最好，不中也没关系，主要图个好玩；另一种是日积月累型，把买彩票当成一种投资，每期都买，而且总结规律，研究号码分布，认为所有号码都有出现的规矩，接着估算概率，建立模型，很有讲究。
老爸属于第二种彩民。他搜罗整理了一沓纸的行情信息，有记述买彩票诀窍的简报，有手绘的号码走势图，还有自己写的心得体会。每期开过奖，他又会收集最新的情报，这沓纸也就越来越厚。某天夜里，老爸下班回家，拿出他的这沓宝贝，捧到我面前。最上面的那张纸上是号码走势图，是老爸用圆珠笔绘制的，密密麻麻地罗列着好几十期的中奖号码，有些频繁出现的号码上有标记，某些号码之间还有神秘的线条。我翻了翻这沓纸，看得出老爸很用心，很像香港电影里赌马的人整理的赛马资料。我不知道这些资料是否真的有用。老爸笑笑说：这是致富的密码。
对于老爸买彩票的行为，老妈并不认同。她认为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财富，老爸的做法不切实际，是在做大头梦。老妈的说法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彩票本质上是个概率游戏，中不中奖全看运气。以双色球为例，七个号码的组合有17721088个，全部选对获得一等奖的概率是0.0000056%，即使是奖金只有五块钱的六等奖，中奖概率也只有5.889%。尽管不认同，老妈明面上却没有跟老爸为买彩票这事闹过矛盾，至少在那两间不过二三十个平方的小房子里，我没见到过。我想这跟老爸的生活作风有关，除了喜欢喝点小酒，他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平时的开销很少。老爸又有分寸，赌徒心理不重，一张彩票两块钱，一周不过几十块钱，对生活质量的影响并不大，所以老妈也就默许了这些致富密码的存在。
记得某天晚上，老爸又捧出他的一沓宝贝，在屋里埋头研究。我走近桌前，问能不能选一组号码。老爸把号码走势图推到我面前，说别瞎选，先找找规律再选。我一行一行地看往期的中奖号码，看了几十期，心里大概记下了一些频繁出现的号码，接着在报纸的空白处写了一组号码，不过这组号码里没有一个是频繁出现的那几个，都是我胡乱写的。那时候虽然没学过概率，不知道随机事件之类的理论，可我玩过骰子。在我看来，每一期开奖就像掷一个骰子，期与期之间不存在相关性，假如这一把掷出了1，下一把又掷出了1，尽管两把一样，但是并不存在内在联系，完全取决于运气。如果真要硬扯规律，那只能从玄学的角度去解释。所以，我一时兴起买彩票，其实不是为了证明老爸的情报有用，反而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想法——买彩票用不着总结规律。
过了两天，央视开奖。我差不多忘了这事。晚上吃过饭，老爸和我在院里乘凉，他告诉我，前两天的投注开奖了，我才想起来托老爸买了一注。我连忙问中奖了没，但我心里其实并没指望中奖。老爸说中了五块钱。我一听中奖了，顿时蹦了起来。老爸以为我是因为中奖了才开心，可他不知道其实我是因为这恰好验证了自己的想法才觉得兴奋，不过我没跟他说。从那晚起，我再没对老爸的那沓纸有过兴趣，因为我知道它们不是致富的密码。
后来，老爸断断续续又买了一年多的彩票。每逢假期，他在科大食堂值班，我会去那里住上一阵。每个礼拜总有几天，他会在晚上准时调到开奖的频道，记下依次掉下来的乒乓球的号码。我也在旁边跟着看，可我从没见过他记下号码后高兴得直跺脚的样子。开完奖，他调到其他频道，通常是电视剧，然后看电视里的人称霸武林，又或大富大贵。不久困意袭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眼睛已经闭上，呼噜也响了起来。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做过这样的梦——电视里开出的号码跟那张小纸片上的机打号码一模一样，终于中了头奖，命运从此改变。也许没有，因为我从没见过他在梦中喜极而泣。
文 字 / 王煜旸
图 片 / Giantlott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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