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写一个事,那个姑娘叫铃铃,是铃铛的铃。不是王字旁的玲。那个略俗。可是我的感觉被“晚安”偷走了。像准备被绞刑的兔子,扑腾加拧巴。
铃铃是一个笑起来不像铃铃的姑娘,也是一个看起来不像铃铃的姑娘。她沉默,一股愁云惨雾。可是我还是想叫她铃铃,因为编钟,编钟像铃铛,亲昵一点,铃铃。编钟是青铜器,质量大且稳稳悬挂,轻轻的触碰,沉重的回响。有低音,高音不详。
有一个人曾经想拨动这排编钟。
她叫那个人——熊。应该是棕熊。他看起来像熊,熊那样有着坚实的背膀,熊那样安静又厚重。她他度过了一段很漫长的长度,三个月,也许不长,可两个人都固执的认为它长的时候,就真的长。当一个人刚刚睡醒的时候,记忆是具体存在的一段时光,平庸,带着刻度,仅仅是流走了而已。可当记忆独自走在没有人胶着态的黑暗中时,精准度变得像达利笔下融化的表针。
在一尘不染的夜里我往回走,只有发黄发白的灯光向我招摇。铃铃在我的构思里埋下种子。铃铃认为,那段时间,好,美好。可是当一个消息提醒发过来时,思绪像洗了一遍的麻将牌,上一局谁胡了谁我也想不起来。然后回头看铃铃的事,满眼写着黑色的宋体字,晚安,晚安。
所以,这事是一个非常干枯的故事,是一双眼熄灭的过程,是一杯墨绿色的可乐,是刺眼的灯管与无意义叫声的结合。什么是真的,他真的,心与生活为她奋力跳动过。他第一次看到她,就像掉进落了俗的小说里,眼睛闪着光。为她准备了一个屋子,提供摆设和一切的自由,以及一瓶蓝色和一瓶普通紫色的可乐,那天是世界杯期间的某一天。所以铃铃在此之前买了一个大力神杯样式的玻璃杯子,质量还可以。然后他俩知道了可乐可以是墨绿色的。屋子的灯管从来没坏过,但是当做的时候它也就坏了。
没有什么冲动,没有什么激情,她交出了名为拥抱的拥抱,和名为呻吟的呻吟。叹息比喘息更诚恳,应不应该。他在半夜她惊醒的时候紧揽住她,她想,这不过是一个身躯;他在她犯头晕的时候祈祷这那个神,她想,这不过是一种仪式。而她在他捧出生日蛋糕的时候不知所措,这不过是一类“没有感情”,他想。挨了一记闷枪,坐一边,落寞像油漆啪嗒滴身上。
他讨厌哭,也从不哭。你如何想,我不过问,除非你连表面的敷衍都做的这么不及格,比如做的时候夸奖他人的香水好闻,所以加倍用力。
他会不说话,没有表情。
“我没有朋友,我想有很多朋友。”
“你有我一个朋友就够了。”他说。
事实就是如此,他只是她的一个朋友。她总是闷闷不乐,他总是做那个推石头的西西弗斯。这个石头变小了,他还是没有推到顶。
三个月过去了,他要回去。
“这就是这三个月我给你留下的?”他皱着眉头,有了表情,显得多余。他在这三个月头疼了无数次,还胖了好多斤。“因为你。我原来从来不头疼。”这句话像没有张口就被说出来了一样。她选择大哭,拿小刀佯装要割自己的手腕。她问自己,刀不割我,我究竟有没有痛过?
秋风扫不尽落叶,事情明明对任何人来说都过去了很久。可她还记得一次。她满手满身颜料,在半夜打不到车。
“怎么打不到车!”她找了一辆可以租的单车,踏上陌生的骑行路线。他的一条条短信就像夜晚过路的车辆一样,咻,一辆,呼,再一辆,提醒着她在蹬着自行车,且有家有人在等她。
“你还要什么东西吗?我要去超市。”她在红灯前停下车子,消息发送。
“不,我只要你。”
她突然觉得有了力量。她在减速带摔了一跤,买的甜瓜摔裂了。
“这个很好吃,正好裂了,我们吃掉吧。”
他什么都没说,也不看裂开的甜瓜,抱住她和一身颜料。这时候,他只想,不说。拥抱是如此准确无误,正中靶心,像电脑单项选择的点与圆。这次是难得对彼此诚实的拥抱。感情是两个人一起从富士山踮脚眺望。
最后一天,特别炽热的天气。一起床,大姨妈就渗透到了床单上。
“你来了。”他说。
“真的吗?”
“真的。”
相比起突如其来的大姨妈,其他更让人措手不及。她马上就要搬出这个小屋了。为什么整个人都不想动?
“我给你买了礼物。”他说。但听起来像准备上火车的士兵在牛皮本子上慌张留下一个签名。
事实也是如此。带着三大包来自她的行李,他送她上了出租车。此时两个人都忘记了昨天发生的是争执和闹剧而不是别的什么。一个装腔作势要结束人生,一个简直不得要领怀疑一切。矫揉造作的记忆和声泪俱下的告别语录被烤得蒸发蒸腾,因为天气太热了。
“会回来的...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不说话,她知道一说话她不会哭,这种不哭却比哭要烂一百倍。
“再见,到了给我发消息。”
也许他抱了她,也许没有,也许说了几句别的,也许看了几眼。因为天气太热了,画面也模糊不清了。
之后的消息互动像喝完被扔到垃圾桶里的饮料罐,像一首摇滚乐结束后贝斯手的卖弄solo。说了再见不能再见,前八十回又怎么能等于后八十回。身心都被放在炼丹炉里,她拖着确实几十几斤重的行李在烈日下走了半个小时。
因为天气实在太热了...吗?
爱和痛是人们想逃避的两样事物。怕爱怕痛,怕尝到点甜头后被扇一巴掌。蛇形奔跑,跑累了不说,未必躲得过精准狙击。她昏昏沉沉睡了好几天。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几十万,几十亿声晚安,在每一个角落。它们像在湖面上打浮漂,不管弹起几次,还是要摇晃着沉入湖底。当一个人的事已经躺湖底了,如果不是非理智的催化,本不会去想,也不会上色。如果记忆本身可以照见自己的脸,不知会不会感到委屈。记忆是为一个人服务的,人是可以通过喜恶扭曲记忆的,人擅长也爱这么做。这叫自私,承认不承认。它低头告诉我,你啊再仔细看看,那片石子在湖底,虽然它平又圆,适合打浮漂。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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