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克西把绳子搭在屋旁的老树上,准备上吊。
今年的冬天不算太冷,但是一场雪都没有下。空气干燥得令人窒息,天空终日呈现浑浊黏滞的灰白色,很少有晴朗的时候。
莱克西以前是卖烟花的,那种一到节日就会放的烟花。每次有盛大庆典的时候他都会作为代理商被邀请观赏烟花。做他这一行的有一点和别人不同的地方在于别人的产品做出来可以直观欣赏到它存在的价值,比如一个花瓶制造出来就是一个蓝底白花的俗气花瓶,好不好看都是它,放在家里当作装饰品,过几年不喜欢就扔掉。然而烟花只有被燃放的时候才会被看到,平日里只是一堆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盒子。莱克西喜欢站在远离人群的高处观看自己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的光芒伴随着噼啪炸裂的声响总会让莱克西身上的毛孔张开,有时他会感到晕眩,好像自己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但同时他又十分不喜欢那群来看烟花的游客,他从上向下看那些人的脸,张着嘴仰着头,当烟花窜上夜空绽放的刹那照亮了所有人的脸,他们个个举着手机相机,好像真正出来玩的不是他们本人,而是一群智能电子设备。莱克西嘲笑他们的傻气,嘲笑他们不懂得烟花真正的魅力,他们只是在特定的时间遵循规定,找到一个可以吃喝玩乐的理由带着自己的女友或是家人履行一个看似美好的义务。烟花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事情是把它们装进储存卡发到社交网络上去,他们的成就在于获得点赞的次数。
莱克西结过一次婚,那是很久以前还是在他二十岁出头的时候,他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说爱他的女孩。那个女孩为了他可以放弃一切,她说她想为他生孩子。莱克西相信了,他以为他可以和她过的很幸福,他只想要那种简单的幸福,每天和她在一起很开心就够了。可是结了婚以后,他发现日子完全不像他想的那样过,每天除了要应付柴米油盐的生活琐事还要应对两人之间的各种猜疑以及未来规划中的分歧。女孩开始不注意自己的形象,说话开始大嚷大叫,晚上不许他睡觉陪自己聊天。莱克西开始怀疑他自己还幸不幸福,他以为这都是生活的一部分,他应该感到知足。这段婚姻持续了两年零一个月,在最后那个月的某天午后,莱克西刚刚从工厂结束了工作下班回家。那天很热,脚底下像踩在了烧热的平底锅上,衬衫因为被汗液浸湿而全部扭曲地贴在身体上,但他一想到他的老婆一定在家给他准备了冰镇西瓜或者是牛奶冻,便不禁加快了步伐,在鞋底融化前赶回了家。然而他的老婆什么都没有给他准备,不但没有准备而且她还在床上躺着看电视,衣服胡乱的团在一边,窗户没有开着,屋里一股恶心的像闷坏了什么东西的酸味。电视机里的人聒噪地说着话,好像他眼前的一切都张牙舞爪地站起来朝他扑去,又好像空气已经停止了般死寂怠惰。莱克西没有说话,他现在只想去冲一个冷水澡,冰西瓜的事不怪他老婆,因为他也没有提前说,他没有理由生气。窗户的事是因为外边太热了,关起来会好一些。床上堆着的衣服确实该洗了,今晚就洗,他和他老婆的衣服一起,他不能总让老婆洗衣服,家务要一起分担。他这么安慰着自己心里好受多了。可是卫生间里的水龙头坏了,拧了半天也没有水,他尝试往浴缸里放水,浴缸的水龙头也坏了。他走出浴室问他的老婆为什么没有水,那个身材开始走型,油腻的头发贴在脸上的女孩眼睛盯着电视(从他进来都没有抬眼瞧他一下)动了下嘴唇说水费没有交,十分平淡好像根本不关自己的事。莱克西确定自己的舍友都没有像他老婆一样如此冷淡过。他突然想笑,他觉得当初那个决定和女孩结婚的自己特别的傻,他忘了自己为什么会爱她,甚至他开始怀疑到底什么才叫爱。但是他累了,他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他呆呆的看着眼前旋转的电扇,床上的老婆,窗外晃眼的落日以及被汗水浸透的衬衣。他觉得自己应该珍惜。可是就在当晚他接到了父亲的病危电话,他母亲伤心过度成了植物人。他知道自己在那一刻崩溃了,就像一个补了又补黏了又粘的花瓶,一下子被人用锤子击个粉粹。他的老婆怕和他一起承担医药费提出了离婚,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挽回她了,他把最后的一丝幻想和期待消耗殆尽。
为了给母亲看病他把自己的烟花厂卖了,之后他也再没有看过烟花,他突然怀念起那时他站在高处向下看到的人群,他们的傻气与笑脸,他们的悲哀与他的不幸比起来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们起码还有自己爱的人,可是他什么都没有了。他还剩他的母亲,可是已经变成了植物人,植物人意味着什么,他们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他们是活人的精神寄托金钱的黑洞,没有希望的希望。
莱克西把绳子搭在屋旁的老树上,准备上吊。
他不想活了,因为他实在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他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没有钱没有工作,父亲死了母亲跟死了也差不多。他的生活变成了一个不断把他吸向深渊的黑洞,他控制不了自己的生活,因为不知道从哪一刻起,砰第一声巨响,就像烟花在空中炸开一样,把他对生活的希望炸没了。
他想睡一觉,他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当梦醒了,也许他正站在高处看着绚烂的烟花,妻儿站在身边。他的父母正坐在家里看着烟花直播,脸上的笑容比夜空中绚烂的烟花还要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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