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夜晚天气很好,云丝儿淡淡的,天边的公路亮起月亮灯,天边的原野结着活泼的星星果。一条路飞驰过去,风的速度快得溅起细碎的水花,连带着嫩生生的青苔,旋转到人眼看得见的地方,是淅沥的凉雨和各色棱角的枯叶。从天到地,从新到老,垂直下落就是从生到死。
【你得又批评我了。】
仓足幻想着理想中严肃的男人,坐在床沿上,仰着头,手掐着自己的腰,先把自己撩拨地迷糊,又及时刹住,以此威胁她不要乱想,尤其是死之类的东西。
死之类的东西,想多就麻木了。只是仓足太胆小了,一想到死,就想着死带给活人的痛苦——仓足一点不在意痛之类,死之类,未完的心愿之类,她害怕的只是死之后永远不会感受到的微薄的愧疚罢了。这么看来,为了躲避这愧对他人的情绪,仓足像只老鼠一样在自我折磨的阴沟里待了二十年。
待了二十年,遇见了哥。
哥总是习惯沉默地,他的耳朵像他的情绪一样敏感和发达,海绵似的可以吸纳一片浑浊的海,没有人挤他,他一点脏东西都吐不出来。他的眼睛因为快乐而变得生动,但总是不知觉朝向仓足,尤其是光从窗帘里砍进来,加入床榻的混战,他的眼睛因为对身下的细微关注而变得没有情绪的外泄,嘴巴也是紧闭着,好像一点不觉得愉悦和舒坦。
【快呀哥,别管我了。】
仓足考虑着,她可不能这样讲。
“我、我不疼。哥,不疼。”
【没有什么比你缄默不言更让人痛楚了,请多与我讲讲你的事。】
【因为你的故事,我也鲜活起来。】
最近特别流行“云对话”之类的。仓足怀念那些大云把她和哥的天空填满的日子。或许有些空隙也不错。人在云上走,就像在小溪的石块上跳动,快活着不愿上岸。现在天空的云,如此稀薄,留下一条细线,那是云的独木桥。抓住那条细线,月亮灯下的红线,穿过星星原野去找,先是遇见了妖精的森林,摘了一颗红果,刚刚从美人的后颈骨中结出;一路灰蓝的白日,荒原上的落日道口,夜里红绿黄的调色板,到地动山摇的白床与角落里的红玫瑰——
“喂,讲什么来着?”
“哈,芭比和模特啦——”
眼下前面的两小姐正聊得火热,她们口中的美貌和身材真的比得过她们自己吗?一个侧脸小巧又白嫩,精雕细琢的白梨;另一个柳腰柔得很,一副天然的高挑可爱的媚态。
这幅芭比和模特的画像,大概有一种相隔几百年的历史感和离世感,大概是被存放在遥远的星球的博物馆里,距离很远,时间愈长。
【我可是这博物馆里的常客。】
仓足构想着一个故事里的美丽的冲突,那种挠人的心,又痒又刺痛地,让人欲罢不能。她晓得现代的人越爱那些破坏的美,要不然破坏美,要不然被美破坏。最关键地,这些破坏美的,不能彻底地破坏,还保留关键的美的元素,或者创造新的美的元素;那些被美破坏地,被纳入故事的逻辑里,是情有可原的,可能是让人又爱又恨的,越是爱恨交加越好。
这种美就像一块光洁的石头,人们执着地赋予它新的名字,比如说玉、宝石之类,美不是因为纯粹而称其为美,而是因为其杂质也被纳入美的体系。
【一个踏着滑板飞快的芭比,轻盈的身段,从门口掠过扔下一个精巧的本子,上面错落有致地字画。】
【一个翩翩的模特,温顺又带着腼腆的笑涡,角落里抿着,压制着兴奋的笑。】
仓足兴致一来,到便利店淘了一件小本子,够小。手背过去,摸索着把拉链拉开,正面是一个勇敢的独臂侠,把手留在黑暗的沼泽里。
她捻出一支笔,包链咔啦一下。
【是这样。】
相当笃定地,就像把演练许久的节目拿出来演。
那小本子上,薄薄地——
傻x!
脑子进水了吧哈哈(笑脸)
骚x!婊x!
有病(笑脸)
滚!
我x(笑脸)
滚!
滚!
滚!
滚!滚!滚!
哈哈哈(笑脸)
仓足熟练地在最后一页签下两个名字,芭比的名字和模特的名字。她写“文”的时候觉得笔没有了墨,写利刀旁的时候,觉得纸被刮破了。
笔也写不出来,纸也写不下了。仓足把两个小玩意儿扔进路旁堆着外卖盒的垃圾桶。
“送你们的礼物。”
【祝你们好。】
天上的云不知不觉连成一条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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