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的气温是勇敢的蹦极者,沪的风是天地拉扯的过山车。伞架被压得收拢,长得像早晨对着镜子摆弄的束腰。伞底下一个人,长长短短的碎发蜘蛛网一样在脸上画着鬼桃符,求庇护的伞变成食人花要把脑袋啃掉。
仓足趁着风大,还有大风里的女孩手忙脚乱地掖裙角,娇俏地轻呼,几个高高瘦瘦的体育生推搡着用笑和风对抗——“靠”,她还是不太习惯大声地抱怨,几乎只是做了一个表面文雅的口型。
嘶,真带劲儿。
因为穿短袖成为例外,胸口里荡出一些骄傲。她上一秒还在担忧着,因为天气不再给时间让人们从自身逼出些热气与转凉的环境对抗,直接刮来些妖风硬生生地将外套、厚衣裤往人身上一撂,秋天的影子晃了一眼,冬天的迹象更明显了。
我们的地球的变化已经越来越多地被察觉,不知道是应该庆祝的事,还是应该惶恐的事。
正低着头,风突然转向,从身后把伞盖抛了出去,推着人往前赶,撞在见光的窘迫上。仓足本想着转半圈,靠着风把伞盖推回原状;对面来的人又变得很近,她下意识地把伞往左后方一撤,一副镇定自若藏花的表演。她巴不得有什么契机,顺着大风把自己扔在这个人身上,然后被由上而下的宽大的怀抱搂住,手里的伞像蒲公英独自飞走。
真好看。仓足在心里嘿嘿两声。
那人瞥了她一眼,嘴角轻微地抽动,整张脸与风中的五官面具无异。他的眼睛是褐色的,和博物馆里一些宝贝的陈设差不多,没有特别凸出来,反倒是有些神秘地藏在眼窝里,吸引更深的探究。仓足的面孔是那种平浅又孩子气的,一眼可以看清楚,给人天真、单纯的印象。没人知道是什么样的内里把人形皮套支撑着这么丰满,也许和大多数人的自以为是有关吧。
嘟嘟嘟的寒颤,看到哥在微信里戳了戳她,挠咯吱窝似的,忍不住勾勾嘴角。一整天的上课,紧跟着是文章的准备,比赛的讨论,力气都花在张嘴和努嘴上,笑起来的时候觉得肌肉很紧很僵。一笑,想起和哥见面的时候挠咯吱窝,从痒中挣扎出来,然后滚到床上去。
“仓足戳了戳你说,小傻子。”
哥的面孔也是平浅的,两个人有些像。他们的眼睛,就明明白白地摆在脸上,直勾勾的时候,一眼看得清楚。小孩子的眼睛,算上那些精致的小脸蛋儿,大多也都是明晃晃的。最开始他们不屑隐藏,什么东西从眼睛里涌出来,也可以拿来炫耀;后来,孩子们发现了更有趣的做法——他们明白了秘密的快乐,尤其是这种秘密似乎反映出某种无伤大雅的害处,因为其危险,显出让人兴奋的因素;因为危险的施加不会被发现,不会被惩罚,从而实现兴奋的目标。
很难说这是一种容易抵抗、容易戒除的快乐。
当这些被灯光照着亮晃晃的眼球给人一种赝品的错觉,行走的人体就像活动迷宫的构件,托着让人困惑的展品形成规整又违和的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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