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农村孩子没有幼儿园可上,到七岁便直接上小学。
我五岁便入了学,因为那年学校招生的老师恰巧是父亲的同学,便行了个方便之门。
但我对入学读书这件事没有什么概念,直到父亲牵着我的小手去报名的时候,我还云里雾里的。
路上,我问父亲到哪里去。父亲说去学校报名读书。我嘴里发出“哦”的声音,心里却一片茫然。一会儿,我又问父亲,读书是干什么?父亲说读了书就会有知识。
“知识”两个字在脑中回旋,却不知道“知识”是什么东西。我想,它会不会是五颜六色的玩具呢?如果是,那真是太好了,我就会有属于自己的玩具了。
我眼前浮现出许多玩具来,各种款式,各种花色,应有尽有,比街上玩具店里的还要多还要全。而且,这么多的玩具,通通都是我的。我笑着,脚也开始蹦起来。
高兴了好一会儿,我又想,万一“知识”不是玩具呢?那该是什么?心里这样想着,不免有些沮丧,好像我那么多玩具一件不留地被白胡子爷爷没收了一样。
我又问父亲,知识是什么?父亲给我的回答是:知识是粮食。
父亲不会哄我,他的话就是真理。太好了,我马上就要去读书了,然后就会有好多的粮食,不用天天吃红苕汤,吃野菜多米粒少的稀饭汤了。有了粮食,父亲就不用在白辣辣的太阳下去收割小麦啊稻子啊什么的,让汗水把眼睛浸得像兔子眼睛,把衣服浸得像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我迫不及待地要去读书,学知识,拿粮食,我甚至可以不要那些漂亮的玩具,我更喜欢粮食。
到了学校,我看见几排很气派的青瓦盖成的砖房,成“门”字形。中间一块平整的土地,地上稀稀拉拉地长些草。这么大又平整的地,为什么不种成粮食呢?我的粮食放在哪里?是放在砖房里的吧!
父亲携着我的手跃过一条小水沟,往中间那排房子走去,进了一间屋。我见里面横竖着几张老旧的带抽屉的条桌,每张桌子上面都都几堆书报,且后面坐着一个人。我躲在父亲身后,蹑手蹑脚地走着。
一位坐在靠窗边的中年人笑着招呼着父亲,父亲便拉着我走到他跟前。那人看了我一眼,笑了笑,点点头。窗外的光投在他侧着的脸上,让他的脸半明半暗,这让我觉得他的笑也半阴半阳,像邻村那个人贩子的脸色,看了让人害怕。
父亲让我叫他“周老师”,我只得叫了,声音像从喉咙里硬拉出来的一样,既颤又涩。周老师又看了我一眼,这次他没笑,脸色很柔和,柔和中又透着一股英气,让人见了心生敬畏。
周老师一边问我姓名、年龄、成分等问题,一边在纸上写着,我不会答的父亲替我回答。我听见他的笔在纸上摩擦出细微的沙沙声,很悦耳,像冬天清晨醒来听到屋外的雨声一样,让人安宁。
问题回答完了,父亲便从衣服内袋里艰难地摸出一些钱来,手指沾着口水把钱细细地数过,才小心地递给周老师。周老师爽快地点了数,收起。父亲和他又闲聊几句,便带着我出去了。
我十分不情愿地跟在父亲身后,时不时回头张望,心里是失望,粮食没拿着,倒贴了好些钱。
终于,我忍不住地问父亲为什么交了钱却不给粮食?父亲十分难得地微笑一下,说:这种粮食不是吃进肚子里的那种粮食,是精神上的粮食,简单地说呢,就是你拥有多少粮食便拥有多少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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