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终于放晴,往窗外看,密密匝匝飘扬的雪花不见了,温暖的阳光代替了它们。阳光照在水面上,反射的阳光映在砖墙上摇摇晃晃。
出门去看看,石板路都变干了,而且干净,还没有化掉的雪堆在路两边,黑黑的,没有了美丽的模样。我想,最冷的冬天过去了,同时最美的冬天也就过去了。
第一次看到路面结冰已经是半个月前,那天早上出门,路上像铺了玻璃,极为新鲜,同时想着走路要小心一些。心里有期待。气温一天一天地低下去,有一天到了0度,又到了零下,这样过了几天,雪如约而至,纷纷扬扬地下下来了。
我是在夜晚看到了雪,绒绒的雪落在衣服上,走着路都不会掉落。我穿过一条窄窄的巷子,巷子口豁然开朗,眼前,一根路灯立在大路上,明晃晃的灯光照出了一块弧形,雪花就在这块弧形里飘飘洒洒。因为是夜,我看不到从天空降落的雪花,仿佛只有这块被路灯照亮的弧形里才下雪。这样的场景美丽得几乎惊心动魄,我和路灯杆相对着杵在巷子口,看着不停飘落的雪,就像看着一个下雪的舞台,黑夜是幕布,美丽的雪花已经飘落,预设的故事是不是就要展开了?我杵在巷子口,为眼前的景象感动不已。
雪花只是飘落。
可是没有故事,这里也不是舞台,我走过去,走进那个灯光照亮的弧形里,走进雪中去。雪花不停地落下,一会儿紧一会儿慢,我仰起脸往上看,细密的雪落到脸上,刺冷刺冷的。一些大片的雪花夹杂着飘下,我伸手去接,要接到的时候,雪花就散开了,散成细碎的雪从手边飘过。更多大片的雪花落下来,我想我一定能够接到几片,左边有一片,再往左,啊呀右边,右边的掉下地去了,左边的也掉下去,落到地上的雪花即刻就没了踪影。我在路灯下,左左右右地接了好一会儿雪花,最后看时,却一片也没有,它们都化了水滴沾到手上了。
我走出那块弧形,感觉到雪花还在不停地往我头发、身上掉,幡然醒悟似地,原来弧形外面也在下雪,并不是走进灯光照亮的那一块弧形才是走进雪中,只是黑夜浓重,遮蔽了我的眼睛。于是我往两边看看,左边有很多下雪的弧形排列开去,一直到平江路;右边也有很多下雪的弧形排列开去,一直到观前街。原来整个苏州都在下雪。
如果我来旅游,趁此雪景,我可以去右边的观前街吃热乎乎的小吃,或者往左到平江路上走走,我更中意到平江路上走,雪花在柳树间落着、在小河边落着、在石板路上落着、在评弹声里落着……我更愿意体味这惟妙惟肖的江南雪景。
二
我平生第一次见到雪,是我在武汉的时候。
学校为了让我们复习,在期末考前停课两周,虽然我觉得这没什么合理性,但我还是很喜欢学校的这种安排,这意味着我不需要在规定的时间起床,不需要把一天的时间切割得零零碎碎,复习周,其实就是放假。
通常,我做事都不会照着什么长久的计划,心生一计,脑袋一热,冒出来什么想法就会去做了。那时候我决定骑车去西边1200公里外的一座城市,当天做出决定,下午就收拾好东西上路了。
我记得那天天气阴郁,一路上都是灰蒙蒙的,不过在武汉,我早就习以为常了,雾霾这么重的地方,深吸一口气都是五味杂陈,我甚至都不担心会不会是在酝酿一场雨,就开开心心地上了东风大道。
如果我说我沿着东风大道走,可能你不会觉得有什么,直到我走到东风大道已经不叫东风大道的地方,再告诉你这条路的名字,你就会恍然大悟似的,并且也许羡慕地“哦”一声,当我出了武汉,我脚下的路就恢复了它全国通行的名字,318国道。沿着318国道往西行1200公里的城市里有个朋友,我骑车出来就是为了去见她,并且还带了一本书准备给她。所以你想,那个时候我骑行在为人慕名的318国道,终点又有朋友准备接受我到来的惊喜,我的心情是多么的愉悦。
大概是在过了成功镇以后,天空飘来的灰尘多了起来,也许附近在烧玉米杆秸秆什么的吧,没有闻到呛鼻的烟雾,我纳闷地往四下张望,也不见什么地方冒烟。再往前走,“灰尘”越来越多了,飘到脸上,冰凉的。我才对这些灰尘重视起来,我已经感到它们不是灰尘了,是一些我经验以外的事物,我却无法肯定是什么,心里隐隐地惊讶,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雪?
在那以前我从未见过雪,只是对雪有很多美丽的幻想,如今我无法说出那些美丽的幻想究竟是怎样的美丽,只能回想起幻想本身的感觉,我想,那一定很美,很美。在我心存对雪的美丽幻想的年纪,我对于名字里带了雪的女生有莫名的好感,不管这个女生姓王还是郑还是张什么的,如果有名字里带了雪的男生让我遇到,我可能也会同样抱持好感也说不定。现在回想,自己的好多心理其实都存在畸形,面对一个人会给他披上自己想象的外衣,然后去喜欢或者憎恨披着自己想象出来的外衣的那个人,而那个人,也许完全无辜。
那天下的不是灰尘,是雪,我停下车看看,接一点捏捏,再考虑片刻就确定那是雪了。可是我并没有因为见到雪而多么激动,仅有的激动也许只是起于“我想看雪”的愿望达成,也就是说,第一次见雪时我并没有感到雪的美丽。
因为是下午才出发的,过了仙桃天就黑下来了,我便在一个叫什么场的小镇上找了旅馆,旅馆简陋,洗澡还得烧水。旅馆的大叔帮我开了煤气烧水,我洗澡的时候都在想象着煤气中毒。
我躺在床上,看了会儿带的那本书,这本书我之前已经看完了,是关于写作的,我看的时候感觉于我甚有启发。而其中的技巧、意见和对作品层次的把握让我想到我的这位朋友比我更需要这本书,就一直想着要把这本书给她。其实我们之间,我有很多的书可以送给她,即便不送,也可以推荐给她。可是我真的感到把这本书送给她特别必要,我不是说这本书最好,而是对于那个时候的她很适合。
看书的时候,旅馆的大叔来敲门,给我送来了一床被子,说夜里冷,让我加上。我虽然没有感觉到会有多冷,但感动于这样的好意,顺从地加盖了这床被子,“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快中午了,房间里明亮得几乎刺眼,外面的车流声音倒没有昨晚那么吵,起来一看,窗外已经是一片白雪茫茫了。矮房子的屋顶上覆盖了一层白色,路上也是一片白,过往的车辆缓缓地从雪上通过,车轮轧过的地方积雪污浊,路两边行人的脚印留在积雪里,我的窗台上也积了厚厚一层。那时候我的心情无以言表,惊讶,欢喜,激动……我把手伸出窗外去接还在飘落的雪花,然后拍在窗台上,离开的时候,窗台上留下了我的一片手印。
对于那场美丽的雪我竟然没有害怕,事后回想我应该感到害怕,那是我第一次走到冰天雪地里,这陌生的气象,美丽得让我忘记了害怕。我应该害怕的,路面结冰、湿滑,刹车失灵,这种天气极易发生事故。然而我忘了害怕,鲁莽地上了路,在那些大车轮印的边上,留下了我的一条自行车印。
在那莽莽苍苍的江汉平原上,我见到了“白雪皑皑”,见到了“茫茫原野”,我兴高采烈地蹬着,竟然平安无事地蹬完了一天。
大雪美丽,其实不知不觉间还是阻碍了我的行程,我发现这样我得花一个月才能到1200公里以外的城市,又走了几天到达宜昌以后我已经彻底放弃了继续向西的念头,在宜昌玩了两天后调转车头,跑回学校了。那次的雪下的时间不长,我回去的时候已经化光了,也许因为沮丧,一天之内我竟然从宜昌蹬到了潜江,200公里,从早上蹬到夜里十二点。
后来我还是把那本书送给了她,坐火车去的,从武汉过去只用了一个夜晚。
三
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听着外面滴里搭拉地滴水以为是在下雪,起床的劲儿总是提不起,等到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才想起雪已经下了五六天了,应该是停了。有点振奋,有点失落。最冷的冬天过去了,同时最美的冬天也过去了。天终于放晴,往窗外看,密密匝匝飘扬的雪花不见了,温暖的阳光代替了它们。阳光照在水面上,反射的阳光映在砖墙上摇摇晃晃。
苏州雪晴,然后就该是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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