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鱼汤

作者: 故里姑娘 | 来源:发表于2019-07-02 15:07 被阅读0次

                                           

  女人做的鲜鱼汤很是好喝,她的丈夫甚是喜欢。她常常做,一做便忘记了时间。仿佛,她想把所有的思念都熬进了汤里,化为唇边那一抹浓香。

  这天,她如同往常般在厨房里做鲜鱼汤。只见她整个人完全地浸润在午后淡淡的阳光中,她修长的手指游移着,刮去了鱼鳞。洗净,放入锅中,再放几片生姜,几颗枸杞,几粒红枣……她牢记得放入什么,也清楚放入多少口味最佳。她又想起她的丈夫很是喜欢她做的鲜鱼汤,也总是夸赞她手艺好……她想念她的丈夫,时常想念。

  儿子不知从哪里飞奔进来,他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连喊了几声妈妈。她错愕的从回忆中惊醒,如同往常扯出了笑容,这样的笑容僵硬得有如黑夜般的空洞。

  妈妈总是这样。“妈妈,我要去小朋友家玩。”他睁着圆溜的眼睛,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又显得十分烂漫灵动。七八岁,是一个烂漫天真的年纪。

  “去吧”她淡淡的声音飘出,而后,她又转身专注地守着冒着热气的鲜鱼汤。热气腾腾,在她的眼前氤氲出昔日之景。

  他冲她的背影一笑,而后拔腿就跑了。但他又折回来,轻轻地抱住了他的妈妈。他还太矮,只是环住了她的双腿。他似乎舍不得走了,埋着头低声说:“妈妈很爱爸爸,我也很爱妈妈……”

  等她木然回过神,儿子已经跑开了。她呆滞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她离儿子很遥远。这些年,她的爱,她的温柔,似乎都与儿子没有一点儿关系。这些年,这些爱,这些温柔……她全都熬进了浓汤里,化作唇边一缕醇香,化作眼角一滴泪珠,化作心里最是真切的思念!

  她活着,儿子也活着,可是他们终究不在同一个世界里。她自顾自远行,去找寻内心的希望,与此同时,她抛弃了自己的儿子。

  诱人的香味袅袅飘出,丝丝流连,丈夫喜欢这样的香味。她幸福地扬上了嘴角,仿佛下一秒丈夫就会回家,仿佛下一秒他们就能够相拥……她又沉浸在昔日的欢愉之中,忘却痛楚,忘却时间,忘却所有。她的世界里只有丈夫,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她从锅里舀出了汤汁,依然是满满的三碗。热气瞬间氤氲腾出,整个屋子里是茫茫的热气。她吸一口气,吸进了熟悉的浓香。她为她自己的手艺深深自豪着,这么多年,这种味道一直没有改变过。

  敲门声打破了她的思绪。他知道丈夫会回来的,她就是知道。是丈夫!她欣喜地拉开了门。她眼底的欣喜却瞬间黯淡,原来是邻家的林太太啊。

  林太太往她的身后看了看,只见一张餐桌上摆着三碗热气滚滚的汤。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是三碗汤……她佩服女人的好手艺,只是这样的女人她是不喜的。她又瞅了瞅问道:“你家孩子哪去?”

  “在小朋友家玩呢,还没回家。”她意识到往常这个时候,儿子已经回家了,怎么今天……

  “还没回家!”林太太突然大声呼起,脸上早已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搅得铁青铁青。

  女人还是被她的呼声吓到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直愣愣地看着她。她有点不安地问:“林太太,这是怎么了?”

  林太太摆摆手,这时她已经乱了思绪。她小心翼翼,断续地说:“我听说……那儿……”她的声音又渐渐地低了下去。内心深处的恐惧紧紧地捆绑着她,她又压低了声音说,“淹死一个小孩……七八岁……是个男孩。

  她未说完,女人已经拉上门,二话不说地将她隔在外边。林太太也离开了。

  “他不会去海边的……对,一定不会……我等我的儿子回家,他等会就回家了……”合上门后的她失了神,一直念叨不停,她只有这一个孩子,只有这一个。

  她呆坐在餐桌旁等待着。鱼汤凉了,她热了一遍。鱼汤又凉了,她又热了一遍。可是,丈夫没有回家,儿子也没有回家。

  她开始惊慌失措,开始在餐桌旁来回踱步。她开始害怕,开始担忧。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像笼中之鸟脱笼而飞般奔出去。她奋力地冲向那儿——那一片海域。听说那片海很漂亮,听说那片海很深很蓝,听说那片海淹死过很多人,包括她的丈夫!

  她记起她对五岁的儿子说,“爸爸没有死,他会回家的。”她记起她对六岁的儿子说,“爸爸就在那儿,海的那边。”她记起她对七岁的儿子说,“爸爸会回家的,一定会。”她记起,儿子眨着大眼睛说他要帮妈妈找回爸爸,儿子每年都这么说……

七八岁,是一个烂漫天真的年纪……这些年,她的爱,她的温柔,全都与儿子没有关系……是她编织了一个美丽的谎言,将自己装进去,甚至搭上儿子。是她一直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甚至将儿子隔在别处。

  泪水不停地洒落,滴落声清晰得可以听到悲伤的喧嚣。它们就那样无情地掉落,似乎要耗尽她的生命。晚风肆无忌惮地割裂她的梦,连同她的心早已是千疮百孔,入目不堪。她不曾如此疼痛过,此时就像横穿在枪林弹雨中,自视自己的狼狈,任鲜血侵入每一寸土地。

  夜晚的天很深邃,夜晚的风很舒缓,夜晚的海很幽蓝,蓝得几乎发紫。这儿闻不到鲜鱼汤的味道,有的是海水与眼泪的咸味。

  她大声呼喊:“儿子……儿子……我们一起回家喝鱼汤……妈妈做了鱼汤……”

  她大声哭喊:“儿子……儿子……我们一起回家……爸爸不在这里……”

  她大声痛哭:“儿子……儿子……爸爸死了……对不起,妈妈错了。”

  风儿带走了她的悲伤,也带走了她的哭喊声。

  那一夜,女人梦见她如同往常般煮了鲜鱼汤,她只盛了两碗汤,便和他的儿子乐滋滋地喝起来。她有着这世间最好看的笑颜,她在阳光底下笑出了满心的欢喜。

  在梦里,她忘却了丧夫之痛,在梦里,她与儿子一般烂漫灵动……

  她始终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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