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 绿

作者: 云水歌 | 来源:发表于2024-09-10 16:08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先,文责自负】

盛夏的一个清晨,我从那条老旧但重修的街道走过。街面焕然一新,两旁参差不齐的拥挤的民房依然如故。

这条街道是东西朝向,我由西向东,正迎着东升的朝阳。昨夜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到黎明前风息雨停。残存的乌云迟迟不肯离去,几道半黑不黑的云带,犹如昨夜被长鞭狠狠抽打的蓝天的伤痕。白炽的旭日泼下明亮的光芒,照射在被街面挽留的大片薄如蝉翼的积水上,反射异常强烈的高光,如同溶化的白银,我的眼睛被晃得不能也不敢正视前方。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我又从那条街道走过,看不见那一片又一片晃得睁不开眼睛的“高光”,但是,却看见了另一种一片又一片的绿色。仔细一看,它们是苔藓。

从街道中间到两旁,好像刚刚刷了一层柔和的绿漆,却又被突如其来的雨水冲刷清洗,留下来的干燥斑驳的形影。街面的苔藓已经被行车的车轮和路人的鞋底抹去,只剩下一片片暗淡的灰绿,仿佛黑板上不用湿毛巾怎么也擦不干净的粉笔字留下的大片白糊糊的痕迹。我知道,它们柔嫩纤弱的茎叶,先被大山一般沉重的车轮和脚步碾碎成浆汁,然后又被太阳的强光炙烤得模糊不清。

我看见滚烫得似乎闪着火苗的水泥灰白色的街道正中间,有一个微绿色的印记,大小和成年人的鞋底一模一样。

两边民房前的人行道上,苔藓仿佛灯芯绒衣服被磨擦平了,但留下来的绿色还很清晰。

那个房屋前大树下有一个圆形石桩,高约一尺五,直径约一尺,桩顶是几乎成水平面的弧形,看上去纤尘不染,干干净净,是夏夜乘凉、邻居闲聊和来往行人歇息的石凳,依稀可见弧形上面残留着斑斑点点干枯的褐黑和灰绿,那是没被雨水洗净和裤布擦尽的苔藓的印痕。

大诗人白居易有歌颂野草的诗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而苔藓的坚韧不拔、顽强不屈更加不可思议,它会因为脱水而干枯发霉,但只需要清水洒落到它们身上,即使“死去”长达四十年,依然能郁郁葱葱地复活。它让我知道,什么是只有通过死亡,才能获得新生。

“苔痕上阶绿”。越靠近房屋墙壁,成簇连片的苔藓越是保留着完好无损的样子,像新织出来的精美毛毯;低矮台阶的竖面,被毛绒绒的苔藓挤占,逶迤连绵;在行人脚踩和车轮碾压不到的角落,完美的苔藓群仿佛袖珍的森林,新颖的翠绿中,嫩芽般的叶子清晰可辨,茂盛浓密,点缀着鲜亮的鹅黄,生机盎然,每一株都茎繁叶茂,充满活力。

我想到一次傍晚在河边,满河的碧水轻轻荡漾。这条河是挨着城边的老河,二年前进行彻底的挖掘和修筑,重新放水使用只有半年。河水静静滑过或轻轻拍打着的岸壁,是用石块和水泥砌筑,表面光平,但在水涨水落的半尺多高的位置,茂密的苔藓已经蘸着河水生长,密集又悠长,仿佛缝在河岸的一条绿色缎带。虽然河流里有飘摇的水草,河底也有荇藻,但那是因为修整河道时留下了淤泥而保存了它们的根系,仅仅是老根系重新发芽生长,而苔藓却是一批全新的“移民”。它们是清水、空气、温和而漫散的阳光的孩子,它们的孢子是大气浮游物中从未缺席的存在,就像看不见的微风在整个地球流转飘荡。

我又想起,曾经向县城以西,在陡峭崎岖的石土路上,如履薄冰似的驱车一百多里,到深山更深处的一个荒凉山坳,抚摸那一棵二千五百多年的银杏树;又向距县城以南一百多里外的崇山峻岭中,一个令人头晕目眩的千仞绝壁下,仰望那一棵二千六百年的青檀树。两棵古树的树干都没有粗砺的表皮,光滑的累累疤瘤,使木质树干表面凸凹不平,仿佛用大大小小的乱石砌成,低矮、墩实而粗壮,俨然巨形石柱,可擎起万丈高楼;但在银杏树的枝柯上,毛绒绒、绿油油的苔藓,仿佛给它披了一层遮风挡雨的外罩;而青檀树浓密的枝叶下垂,看不见树干更高处的枝柯,但它脚下嶙峋的岩石上,也是它洒下的浓荫下,苔藓遍布,如同绒毯覆盖着岩石的表层和缝隙。这些树的生命不中断地延续,而粗壮枝柯寸寸炸裂的树皮上的苔藓,生生灭灭,死而复生。古老树上的青苔,从树的幼小时就落在它的身上,和它生死与共。

我忘记自己置身于熙熙攘攘的街道,丝毫不介意一双双向我投来异样的眼光,蹲下身来,用手指尖从一丛苔藓的顶上轻轻地、缓缓地划过,用心灵感受它的绵软,它的清凉,它的纯净,它的鲜嫩和它的柔顺。它那鲜亮微小的躯体,让我不知道用“索取”和“需要”,哪一个更准确和贴切,来表示它维持生存和生长的消耗,因为它依靠的仅仅是微量的水、吹拂的风和少许的光。我听说有一种叫做“光藓”的苔藓,一生都在阴暗漆黑的洞穴里度过,只需要日落时分一缕短暂、斜照的微光,就能绽放生命奇妙的光芒。。

如果科学家们没有证实苔藓是第一个登上陆地的植物,我会猜想,在我们这颗星球上,最先登上陆地的植物一定是烈火金刚、拔山扛鼎之类的东西。但事实是最早出现的生命是藻类植物,但它们只能躲在水里,直到三亿五千万年前的泥盆纪,一个勇敢爬上陆地的拓荒者正是苔藓。它是所有陆地生物(当然包括我们人类)的祖先,是这个当时没有色彩、一片死寂的星球陆地的第一抹绿。它们和蕨类植物、地衣在坚硬的、光秃秃的岩石上制造土壤,留住水份,为地球陆地所有生物的出生和繁衍,为美丽娇艳的万紫千红,为灵秀雄壮的碧水青山,为大放异彩的人类文明开劈出前进的坦途。

苔藓展现着远古的苍老和野性的柔美,一遍又一遍低吟着复活的歌音,身上藏着古老往昔通向遥远未来的秘密。

2024年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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