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作者: 霖林醉 | 来源:发表于2018-04-20 17:33 被阅读0次

      年根岁底,走在城市的大街上,明显感觉人少了很多,马路两边的店铺也基本关门歇业,不时看到路人拉着行李箱,行色匆匆,都在着急赶回家过年。我兀自装着笃定,自我安慰:反正正月里才回去,不急。其实急什么,我自己也说不清楚,随着年岁渐长,对年投注的感情越来越淡,甚至抵触反感,它的急促会令人措手不及。唯有儿时过年的欢乐时光常萦绕在心头。

      儿时乡村过年,热闹隆重,年味极浓。刚进腊月门,乡亲们便忙着置办年货。院子里劈好过冬的柴火,粮仓里贮存好足够的粮食,池塘里的水放干了,结鱼塘,捡田螺,好不热闹,家家杀鸡宰鸭,备好过年的食用,剩余的用盐腌制在瓦缸里,等腌透彻,拿出来挂在竹杆上,屋檐下,待到来年春天打牙祭。自家种的花生,瓜子要花一个下午的时间去翻炒,家家要做豆腐、蒸馒头、炸肉丸。我对做豆腐的记忆最深,那是一项复杂又庞大的工作,凝聚了人们的智慧。

      前一天下午,奶奶把黄豆洗净浸在木桶里,爷爷把做豆腐的晃浆棍擦干净,晃浆布洗净晾干。打发我去生产队里的加工厂,跟师傅说一声,明天早上,大概我家几点打豆浆,然后顺路从邻居家借几只桶回来,准备盛豆浆。

      第二天早上,爷爷挑着豆子去打浆,三十斤的黄豆要来回挑上几趟浆,真是辛苦,而且走路还不能快,防止浆洒了,浪费了,就少做一块豆腐。浆打好后,便是晃浆。爷爷用大拇指粗的麻绳系在屋梁上,末尾打结,挂上晃浆棍,缠上晃浆布。奶奶用太勺子一遍遍舀浆倒进浆布里,爷爷开始晃浆,他右手抬高浆棍,左手放低去接,然后左手抬高,右手放低,循环往复,不一会功夫,浆布中间便出现了白白大大的圆球,那是豆腐渣。奶奶吩咐我拿个盆子在浆布下面接着,她舀起一勺子冲刷"圆球",这道浆,土话叫"三浆",留着晚上煮豆浆粥吃。那时候看爷爷晃浆一点不吃力,又觉得这很有趣,便央着爷爷让我试试。爷爷放手让我去晃,我学着他的样子,豆渣球在布中间,怎么样都不动,爷爷哈哈大笑"丫头,还有几年饭没吃呢,不着急。"

      浆晃好后,便是烧浆。烧浆前,奶奶总是把锅反反复复复刷几遍,我不解,觉得锅已经很干净了,奶奶说:"烧浆容不得半点咸气,如果咸味除不尽,浆就花了,豆腐也做不好了。"现在想来,那固然是必须的过程,也是奶奶对做豆腐的一种仪式感,"豆腐"谐音"豆富"寄托着对来年美好生活的渴望。

      灶堂里的柴火,烧得劈啪作响,锅里的豆浆热气腾腾,满屋飘香,隔着水汽和豆浆沫,奶奶仔细地观察豆浆烧开了没有。这时候,烧火也成了一门技术活,火不能太旺,也不能太小,且要持续,所以麦秸杆,稻草杆全都靠边站,唯有木材最适合。看浆也是一门技术活,豆浆沫多易铺,有时明明听到"咕嘟咕嘟"的声音,锅中间还是没有沸腾。浆烧开后,开始点卤水,奶奶拿着一根筷子,卤水顺着筷子慢慢而下,凡是碰到卤水的豆浆立马变成了豆腐花。小时候,对这一幕,特别地惊讶,总是蹲在边上,看地仔细又不解。有时候,奶奶觉得卤水点的差不多了,就叫了声:"她爹,你来看看。"爷爷便从锅门口起身,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说:"差不多了,要是嫌嫩,就再点些。"长大后,我知道,奶奶的厨艺是顶呱呱的,爷爷只会韭菜炒辣椒,小葱炖蛋,奶奶询问爷爷,可能更多的是一份依恋吧。

      卤水点好后,开始上包,方桌上用芦苇编成的小结子围成一个圈,里面铺好八尺见方的纱布,约摸一多半留在"结子"外面。奶奶舀豆花往沙布里倒,我和爷爷各拉着纱布的两只角,等豆花比一块豆腐高出一小半的样子,便算是一包了,奶奶把纱布四个角扎好,盖上锅盖,爷爷搬上小石磨,压在上面。留在豆腐花间隙中的水便汩汩外流。待纱布里的水滴得很慢很慢,约摸再过一根烟的功夫,便是见证劳动成果的时候了。奶奶掀开纱布,用细长的刀在一桌豆腐上,上下左右分块拾豆腐,我在一旁数着到底有几块,划到角落边上,不是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就拾放在另一处,最边上粘着纱布不成型的豆腐块,奶奶总是先铲一块给我吃,小时候的我真馋呀!

      之后的日子,越发忙碌,大人们忙着打扫庭院,拆洗被褥,清洗各色器具,卖了粮食和大肥猪,去集市给孩子买一身新衣服,买爆竹,门神年画等等。除夕中午饭是极其丰盛的,一家人先于堂前拜祭祖先,放鞭炮后方可入席,酒足饭饱后,爷爷拿着裁好的红纸差二叔写对联,我则系着小围裙贴"福"字,米缸,水缸,猪圈,鸡笼,自行车,家前屋后,一草一木,皆喜气洋洋。

      晩饭后,爷爷开始架松盆,熏狼烟,一家人围在一起聊天守岁。我们姐弟三人窃窃私语,想着今年能有多少压岁钱,小弟调皮,每次总是抢先拿着小木凳,跪在上面就磕头,嘴里说:"爷爷奶奶,给你们磕头了。"爷爷大笑,给了他两块钱,没一会功夫,便不见他了,大概是去村里的小商店买划炮和零食了。

      夜色渐浓,大家都有睡意,爷爷出门放了一挂鞭,回头嘱咐我睡觉时,把鞋头朝里,第二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吃口放在床头的糕果,祈福新年步步登高,又给了我五块钱压岁钱,姐弟中,爷爷总是最宠我。

      初一的早上,还未睡醒,便被鞭炮声炸醒,迷迷糊糊中摸一片糕塞在嘴里,穿上新衣服准备"高升"老家的习俗很有趣:初一早上起床叫"高升"正月那几天睡觉叫"元宝觉"。大人孩子见面都要互道"拜年了""新年好",亲戚朋友,邻里乡亲互道拜年。村边的大路上,小路上,到处是喜气洋洋的人们。大姑娘,小媳妇明艳动人,大爷大婶们也是精神饱满,笑容满面,最高兴的更数孩子们,有吃有喝,有新衣,有压岁钱,还能走亲戚,即使犯了小错,大人们也不会计较。

      正月那几天,日日喜乐,夜夜笙歌,大人们掌灯过夜,互访亲友,围聚一处,喝酒聊天,打牌掷骰子,打麻将,。孩子们也聚在在一起玩斗钱,掼划炮,赢了的眉开眼笑,输了的,也不哭闹,因为过年了呀!

      村里有时会请上戏班子热闹几天,看戏是乡村一道独特的风景,一出出淮剧唱地观众如痴如醉,还有耍龙船的小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引来多少小伙子的惊叹,一年中,只有这些日子,不毕为耕种忙活,安心开怀的享乐!

      元宵节后,年味渐淡,该忙得都忙起来了。孩子们上学,沉寂一冬的农作物开始它们的使命,大人们忙着给地里的麦苗施拔节肥,日子又变得简单而宁静。

      长大后的年,锦绣如花,却再也找不到当年的滋味,物转星移,是我长大了,还是故乡变老了,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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