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三）

第二个故事

来这里的人，不缺酒钱。连续几个月，没有人找我讲故事。尽管如此，我也从来没有打算过撤掉这个广告牌。

我寂寞，但寂寞让我更有耐心。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我想要的快乐。而且，在灯红酒绿中等待，不是什么难熬的事。

那天，风大雨大，客人稀少。一个眼睛略红肿的大男孩冲进来，一身雨水滴滴答答。也许，他曾经来过，只是我没注意过。他径直坐到我面前，成为第二个故事的讲述者。

我晃动手中的酒，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这是一个大男孩。未经世事历练，不算男人。这是我的标准。

男孩欲言又止，我给他一杯Alaska。其实，我是存了一点小私心，给他增加一点勇气。毕竟，那么久都没人来跟我分享他们的故事。

他咽下一口，面目几近狰狞：“哥，你有没有发现过，自己的父母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我爸没有文化，没有固定工作，四处打零工；我妈手脚勤快，给一个有钱人家当保姆。从小，他们就这么告诉我。”

“在我的记忆中，家里只有我和奶奶两个人。偶尔，他们会回来看看我，有时候是父亲，有时候是母亲。我就不记得他们同时回来过。”

“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小学五年级。处理完奶奶的后事，我离开奶奶的村子，跟他们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依然忙，很少回家。我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做饭，一个人睡觉。他们不问，我也不说。我没有告诉他们，第一次到学校，我找不到教学楼，找不到教室。”

“风雨夜，我在裹紧被子里抖作一团。我怕打雷，怕窗外凄厉的风声，但是，我不说怕。我更怕妈妈丢了工作，我会没钱上学。我想上大学，以后工作了养我妈。她太辛苦了。”

“如果那天我没有打扫阁楼，我可能会一直是一个懂事的儿子，她也会一直那个辛苦养家的母亲。”

“是的，我在阁楼的砖缝儿里，发现了根本不应该属于我家的东西。父母收入微薄，我家那么穷，家里怎么可能有这些东西？”

“慌慌张张赶回来的两个人，额上冒着汗。我只给我妈打了电话，因为，我只看见了她的名字。那么，爸爸也知道这回事？也就是说，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很明显，他们俩没打算对我撒谎，但是，也没想告诉我什么。他们要送我出国，还让我永远都不要回来。”

“可是，我不想稀里糊涂出国！他们为什么要送我走？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吗？我已经长大了，应该为这个家、为父母分担一些责任。”

“我的执拗和拒绝，换来爸爸的暴怒和一个耳光。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们对我，可以眼露凶光。我毫不怀疑，如果我再坚持，他们会杀了我。”

“明天，我就要出国了。我真的恨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懦弱？我明知道父母在做很危险的事，却没有勇气去探查究竟。”

“我应该装作若无其事，服从他们的安排吗？我有能力阻止他们吗？”

男孩看起来痛不欲生，我却知道，他已经放弃了反抗，也没有打算继续探寻真相。他，只是把我当成知心姐姐。

我把账单递给他，微微一笑，“对不起，我不喜欢你的故事。”

我不去看他满脸的惊愕。毕竟，决定权在我手中，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