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一粟

作者: 洛北河刘泽清 | 来源:发表于2019-10-21 12:51 被阅读0次

        茫茫人海中,他不过是沧海一粟。在大千世界里,他只是默默无闻的那一个。

        第一章  童年和少年

        第一节    新生

        这是1954年农历7月的一个早晨,天还没亮,在一间普通农民的家里,一个年轻妇女被疼痛弄醒,赶紧起床点上煤油灯。

        肚子的阵痛不断的加重,她冒着很大的风险,在这简陋的卧室里待产,没有医生,没有任何医疗器械,只有自己的婆婆守在一旁,疼痛难忍的她,只能在床前走来走去,不停的呻吟着。

        终于熬到了天亮,太阳从东边高高的山后面露出了半边脸,厚厚的一层白雾在半山以上缓慢的流动着,有一块灰色的云,似乎一动不动的贴在这山顶的上空。阳光想从山上那厚厚的云雾中穿过,却被挡住拐了个弯,射向天空,直插云端,金光闪闪,把这一大块灰色的云变成了五彩斑斓的颜色,只有几束勇敢的阳光穿过了山上的雾,往山下直奔而去。

        半山上好像还下着毛毛细雨,此时出现了七色分明的彩虹,在半山顶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弧,一半在山上,一半挂在空中,红,橙,黄,绿,青,蓝,紫,闪耀着欢乐的光,美不胜收!

        “呜哇…呜哇…呜哇……”

        早晨温柔的阳光刚刚照到这间房屋的外墙上,在彩虹出现的一刹那,屋里传出了男婴清脆的哭声。

        他个子小小的,声音却那么大,这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标志着一个旺盛的小生命诞生了。

        “布谷…布谷…”布谷鸟早早的就在后山上叫,还有一种鸟也不停的叫着:“你…家…弟…弟…乖…不…乖…?”叫声最长,就像一位女高音在练嗓子。

        还有一个“男中音”似乎在回答它的“提问”:“乖……乖…乖乖…乖乖!”鸟儿们好像在开欢迎会,欢迎刚刚出生的小宝宝。

        一个刚刚为人父的男人,看了看刚从生死之间挣扎过来,还是一脸的汗水,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妻子,又瞧了瞧还是皱巴巴、湿漉漉的孩子,喜滋滋的走出门外,两手抱拳,仰望着天空,憨厚的笑道:

        “谢谢老天爷,我当父亲了!”

        此时那炫丽的彩虹,像一个彩色的拱桥,挂在东边的阳宝山上,隐在山上的云雾之中,时隐时现,父亲心中一阵喜悦。

        他曾听有文化的人说过:“孩子出生时出现彩虹,一定是个好兆头,炫丽的彩虹会拥塞着、包容着孩子,使他真正成为大千世界的尘世中人。”

      第二节    取名

        孩子出生在新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的最后一年,因此父亲给他取了个时髦的小名“兴国”,取“兴”既含“新中国”出生的意思,“兴”寓意着对新中国的祝福和愿望:兴旺发达。

        听起来好像父亲文化很高,其实他只是认识一些字,勉强可以写封简单的信,只因喜欢和接受新事物,并从中悟出一点点想法而已。

        六年以后,小兴国该上学了,父亲给他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名字里都有三点水,水能让人保持清洁,一辈子干干净净。看来父亲没往人们羡慕的大富、大福、大贵上想。他只希望孩子平安、平凡的度过自己的人生。

        第三节    长大

        孕育一个小生命,让他健康长大,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由于营养跟不上,母亲的奶不够吃,只好给小兴国做米浆填饱肚子,导致他从小就营养不良,抵抗力差,经常生病。

        四岁多了,经常不是拉肚子,就是感冒发烧。母亲背着他翻山越岭,四处求医。在当时缺医少药的山区农村,父母无计可施,只好听人说什么办法好就去试一试。

        每次感冒发烧,母亲就会用一个煮熟的鸡蛋,忍着烫手的温度在孩子头上、身上来回滚动半小时以上,然后剥开蛋壳将蛋黄剥出来,根据蛋黄变黑的程度判断感冒的程度。如果蛋黄全变黑,说明感冒最严重。接着妈妈就会熬一碗姜汤给孩子喝 ,用硬币抹上油给孩子刮痧 。前额、鼻梁、两肩、背上、胸部及两腿和两手臂中间可弯曲处都会被刮出一条条紫红色的血印。然后将孩子放在床上,盖上被子,睡一觉,出身汗 ,孩子就退烧了。

        孩子有时摔跤或者做噩梦半夜醒来很害怕,妈妈以为孩子丢了魂了,就会拿上一个鸡蛋,手指稍微向内弯曲,鸡蛋一头放在手心里,并靠在四个手指上,蹲下来开始“喊魂”:

        “兴国快点回家来啊,虫虫、蚂蚁嘿(吓)到你了,你就赶快回家来吧!”

        喊魂的活动大部分都是在河边,一般都在傍晚天黑之前,这时只听到哗哗的流水声,还有老鸦站在河边的柳树上时不时的发出“啊…啊…”的叫声,再就是小河两岸之间母亲为儿子喊魂的回荡声。

        喊上半个小时左右,四个手指同时慢慢往手心方向移动,手指与掌心垂直的时候,鸡蛋就会倒过来躺在手心里,孩子的魂就算喊回来了。

        有几次还请了“先生”来家里做法,驱鬼避邪。

        只见那身穿长袍马褂的“先生”在堂屋里摆上香案,坐在一根长凳上,在头上盖一块红布,把整个脸都蒙上,时而用汉语,时而用苗语念叨着旁人都听不懂的词。

        在做法事的过程中,其中有一个程序叫做“清家”,意即清除家中的邪气和妖魔鬼怪。

        先生点燃一把长长的干竹子,舞动着从这间屋子走到另一间屋子,从楼下舞到楼上,又从楼上舞到楼下,嘴里念念有词。燃烧的竹子火星四贱,不断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屋内屋外,房前屋后每一处都走到,回到堂屋里,息灭火把,然后“先生”在一个土碗里装了半碗水,点燃一张钱纸,快烧完时放进碗里,左手端着碗,右手拿着一根点燃的香,将燃烧的一头对准碗的上面不停的转圈,口里仍是念念有词,念完就要孩子把水喝下去。据说喝了这碗水,邪气就不敢上身了。

        可怜的孩子,在妈妈的逼迫下,极不情愿的闭上眼睛将半碗水连同烧过的纸灰一口气喝完。

        这“先生”不是别人,就是母亲的兄长,孩子的大舅。

      母亲对大舅的“法力”深信不疑,在小兴国的记忆中,大舅来做过好几次,那时的大舅不过三十多岁,写得一手好字,家里好几个门头上,以及猪圈的门上都贴了他写的字符,堂屋大门上面那块“照妖镜”也是他挂上去的,有了这些字符和那块照妖镜,一切妖魔鬼怪都进不来了,可保家人健康,人畜兴旺。

        父亲不信这些,他不相信迷信,可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由着孩子他娘瞎折腾。

        就这样折腾了将近六年,孩子终于长到了上学的年龄,抵抗力比以前好了,生病的次数减少了,父母和奶奶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要长大不容易,一个普通农民家的孩子要长大就更不容易了。

        第四节    上学

        01,渡船口小学

        渡船口,是小兴国家隔壁的一个寨子,全寨人家都住在一座山坡上,寨子中间有一条路,从山下的河边一直通向山顶。山顶上原先是一座庙宇,共有两栋平房,两栋两层楼房,在当地是一处不小的庙宇,解放后,政府搬走了菩萨,赶走了和尚,改建成了一所小学校。朗朗的读书声代替了昔日和尚做法诵经的声音。前来烧香拜佛的信徒不见了,只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和嘻戏打闹。

        1960年下半年,刚满六岁的小兴国也成了这所学校一年级的学生。

        第一天上学,穿着妈妈刚做好的花衣服,跟在已上六年级的叔叔后面,大约不到20分钟就走到了学校。

        第一节课下课了,他想上厕所,可不知道在那里上,看见一些哥哥姐姐在学校西边一间土墙房门口出出进进,走过去一看,才知道这就是拉屎拉尿的地方。

        他从未见过这么大,可同时供很多人方便的厕所。厕所两边各有一个门,门上面都有好大的三个字: “男厕所”和“女厕所”。

        他也不认识是什么字,选择离他最近的门走了进去,想都没想就开始小便,忽然听见几个人呵呵…呵呵的轻笑声,他回头一看,笑声来自正蹲在旁边方便的姐姐。也不明白她们为什么笑,他太小,还不懂得男女有别,甚至不知道厕所还分男女,因为自己家的厕所也没有男女之分。他感觉到那几个姐姐象是在笑话自己,他有些不解,心想,“这有什么好笑的?”

        方便完马上就走出了厕所,那些姐姐的笑声仍在身后回响。

        叔叔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件事情,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告诉他男女有别的道理,教他以后怎么上厕所。

        他感觉上学第一天就长了见识,觉得上学真好玩。

        一年级的上学期,前半个学期,不知为什么语文课本迟迟没有发给学生,只有老师有一本去年用过的课本。老师只能一边讲课,一边让同学们在本子上写。兴国虽然在班上年龄最小,却喜欢学习,脑袋也不算笨,拼音aoe、bpmf,老师教两三遍他就会读会写了,因此,经常被老师叫到讲台上读,在黑板上写。

        到了一年级下学期,班主任老师看他还算聪明,便叫他参加班里编排的节目排练,可无论怎么教,他就是学不会,头、手和脚怎么都摆弄不好,排练了差不多半个月,他仍是笨手笨脚,老师才发现,在这些方面,他是“孺子不可教也”,只好放弃了。

        他在渡船口小学愉快的读完四年级,不知是学生人数少还是师资不够的原因,校方突然宣布:

        下一个学年,取消五、六年级。他和他的同学们将离开这所学校,去更远的地方上学。

        02,磨子田小学

        小兴国和同学们一起,只好步行十几里路到一个叫磨子田的地方去上五年级。

        在一座铁路桥下面,有一座不高的山包,形状像一个大磨子,因此取名“磨子田”,在“磨盘”上原先有一座小庙,比渡船口那座庙小,除了一座供人们烧香敬菩萨的庙宇以外,没有和尚,没有其它建筑,磨盘边上一间土墙草房里住着一户彭姓人家。门前有几块稻田。

        不知什么时候,政府拆了庙,在这“磨盘”上修了几栋教室和办公室,还修建了一个篮球场,办了一所完整的小学校,叫磨子田小学。

        已是五年级学生了,刚过十一岁的小兴国,个子还不到一米三,每天早上吃完早餐,八点多钟从家里出发,走到渡船口寨子的山脚下,乘船渡过洛北河,平时河水深处是蔚蓝或深蓝色的,浅处清澈的河水,可以让人看到河底的石头以及游来游去的小鱼,一条可以承载十几个人的木船上,船工用一根长竹竿从船的两边插进水里,使劲撑一下,随着船工的手从竹竿的中间移到顶端,船就会前进好几米,河面不宽,大约五分钟,船就到对岸了。

        碰到大雨天,河两边有山洪流进河里,河水全变成了深黄色,波涛汹涌,大木船就过不去了,河面迅速加大宽度。河水涨到那棵古老的皂角树下,孩子们就不能去上学了。当河面宽度只比原先宽约二十米以内时,船工可以用一次只能坐两人的小木船把孩子们一趟一趟的送过去。那时的孩子们好像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会有危险,只要有人愿意把他们渡过去,都会毫不犹豫的跳上船,任凭这小木船摇摇晃晃的划过去,孩子们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觉得挺好玩。

        过了河还要走很长一段山路,虽然已是九月,太阳一出来,山上羊肠小道两边深深的茅草仍然冒着热气 ,一股一股热浪不断向同学们的脸上、身上袭来。他们当中有的穿着草鞋,有的光着脚丫,一路打闹,嘻嘻哈哈,好像都感觉不到热,也不知道累,穿过山路,走过田埂,闻着已经成熟的稻香,一会跑,一会走,一会跳。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感觉一会就走到了。

        放学回家就更是惊险刺激了。

        每天早上十点开始上课,到下午两点半,学校就放学了,家在渡船口这边的男同学,像一只只刚从屋里放出来的小狗,嗷嗷叫着,欢快的向外跑去,有路不去走,偏要从彭家旁边那块玉米地冲到山下,背着书包,张开两臂,像一对翅膀上下扇动着,嘴里喊着“冲…啊…!”一口气从这大“磨盘”的边缘冲到“磨子”底部的大路上,然后摇摇晃晃,蹦蹦跳跳,一路嬉闹,无忧无虑,快活的向家的方向走去。

        拐两个大湾后就爬山,走山上的羊肠小道,下了山就又回到河边了。这时有人提议:

        “我们游过去,怎么样?”

        家在河对岸的同学都很兴奋的同时响应道:

        “好啊!游过去!”

        在河边长大的男孩,大多数都会游泳,因此没有人说不游,年龄最小的小兴国也不示弱,和大家一样,很快脱光了衣服,把书包和衣服捆在一起顶在头上,然后扑通、扑通、几声响,也跳进了河里。因为是从上游到下游,不用费劲,只需站在水里或浮在水面,一只手扶住顶在头上的书包和衣服,另一只手和双脚不停的划动,大约只需十多分钟就游到河对岸了。

        上了岸,穿上衣服,背着书包,各奔东西,回家去了。从此。只要是天气不冷,这几个孩子放学后大多都是这样过河的。到了六年级,胆子越来越大,发大水的时候也敢跳到波涛汹涌的河里。幸运的是,大家都安全的度过了儿时不懂事的疯狂时期。

        对于小兴国来说,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挑战,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小小的自豪。

        山里的孩子都比较穷,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能天天穿一双妈妈做的布鞋去上学,就算是家庭条件比较好的了,小兴国和大多数孩子一样,只有草鞋穿,经常什么都不穿,光着脚丫子去上学,家里有一双唯一的布鞋,平时是舍不得穿的,留着走亲戚时穿。

        特别是男孩子,走路一般都不老实,有一次他放学回家,走在那条羊肠小道上,一会蹦,一会跑,在那些高低不一的石头上忽快忽慢的走着,突然脚趾头踢到了一块刚刚冒出地面的石头上,钻心的疼痛使他停下脚步,往下一看,右脚大拇指的指甲被踢掉了一半,鲜血开始浸出。

        他忍着疼痛,快步走到家,家里大人们都还在地里劳作,家里没人,他不知怎么想到用酒消毒的方法,自作主张的找到父亲的一瓶包谷酒,直接往伤口上倒,酒刚与伤口一接触,难以忍受的疼痛使他不得不放下酒瓶,咬着牙在家里跳来跳去,不停的大声喊着“哎呦、哎呦”。忍着疼痛,在墙壁一个角落上抓了些蜘蛛网敷在伤口上,血终于被止住了。半小时以后,疼痛才开始慢慢减轻。

        没有做任何包扎,仍然坚持每天光着脚丫去上学,两天以后伤口开始结壳,基本不疼了,可他却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痛,走路仍是不老实 ,刚过了两天,伤口又被他踢到了石头上,鲜血直流,这回他不敢再往上面倒酒了,而是赶快回家,在墙壁上找到蜘蛛网抓一把敷在伤口上,止住了血,再用一块破布包好。从此,他走路就老实多了。

        小兴国上学以来,作文成绩一般,可在五年级的下学期,他的一篇作文,破天荒的被老师作为范文在班上读了一遍,这篇作文得到了老师的表扬。

        作文的标题叫作《我的理想》。在语文课本里,有许多课文都是解放军的故事,看过的电影、连环画、小说好多都是解放军的故事,那时的孩子都很崇拜解放军,平时在一起玩耍游戏都在学着解放军的样子,把木棍当着枪,石头当着手榴弹,不停的喊着:“冲啊、杀啊!”学着解放军做扔手榴弹的样子,扔出去后马上配上音:“啪…轰…!”

        小兴国的叔叔就是一位让他敬佩和羡慕的解放军,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在文中写道:“我的理想是长大了当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

        在磨子田小学上学的两年经历,让他终身难忘。

        03,德新农中

        可能是与佛有缘吧,小学毕业以后,小兴国要去的学校原来也曾是一座庙。

        按照学习成绩,他完全可以上县城一中,可那个时候 政审条件是放在第一位的。大概因为姑妈家是地主成分的原因吧,他得到的是一所农业中学的录取通知书。

        学校在县城北面,距离县城15公里,离家还远些,将近15公里,家、县城和学校成不等边三角形。

        因为离家远,只能住校。开学那天,他一个人,背着简单的行李,穿着妈妈刚买的解放鞋,走了三个多小时才走到学校。

        学校所在地名叫新天司,这个寨子比较大,可能有150户左右人家,这里在清朝时期曾经是清政府一个司衙门所在地。

        小兴国走到这山脚下时已经很累了,前面是一片田野,水稻已经到了收割的时间,一群生产队的男女社员正在其中一块稻田里收割,稻田里不断的发出刷刷刷割稻的声音、还有男社员在谷桶边打谷时发出的啪啪啪的声音,以及社员们嘻嘻哈哈愉快的说笑声,使得这里一片勃勃生机。

        看着这片金晃晃的稻田,以及稻田里愉快劳动的人们,他的疲劳顿时消除了大半,接着大步的向前走去。

        过了稻田就进入寨子了,部分人家的炊烟已冉冉升起,已经到了做午饭的时间了。

        从弯弯曲曲的小路上,走过一户户人家,到了山顶,看见三排木板平房,分别在东、南、西三个方向,形成一个三合院。

        南面这排房子以前是菩萨的“住房”,也是信徒们烧香参拜的地方,现在中间是德新小学的办公室,左边是两个大教室,右边是教师宿舍。

      往北走出三合院外,有一块用石板铺成的操场,其东边有一排新盖的平房,老师宿舍用了一间,其余几间都是学校的教室,北边有一排两层楼房,这便是我将在此上学的德新农中了。

        农中才办了一年多,所以今年只有初一和初二两个年级的学生。

        初中老师多数是本地人,每天上完课,他们都回家了,几个离家远的学生只能住校,学校没有学生宿舍,他们被安排住在离学校不远的农民家里。

        在学校办公室后面,搭建了一个偏房做厨房,同学们一日只吃两餐,非常简单,他们把从家里带来的米装在一个小盆里,洗了加上水,厨房的校工蒸熟了就吃,基本没什么菜,都是从家里带来一瓶油辣椒或者剁辣椒,用筷子叼一点和饭拌在一起就吃,吃完饭到厨房的水缸里舀一碗水,咕咚咕咚喝完,一餐饭就算解决了。这样的生活在当时已经不错了,他们的家人不可能天天有白米饭吃,都是以粗粮玉米饭为主。

        当时正处于全国大串联时期,学校都不上课,小兴国也受到了感染,也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因为还不到十三岁,年龄太小,不敢去北京、上海等大城市,想到叔叔在昆明,有他照应,于是决定去昆明,父亲也同意了,给了他十元钱,并送到县城的火车站。

        记得是十月的一个上午,和父亲走到了车站的站台上,一共有三个站台,全部都站满了人,大部分都是学生,因为坐车、住宿、吃饭都不花钱,所以也夹杂一些冒充学生的成年人,准备参与去各个城市串联。

        火车快进站了,咣当咣当的声音越来越近,“呜……”的鸣笛声刚停,车站广播连续播了几遍:

        “旅客们,由上海开过来的xxx次列车很快就要进站了,有到昆明方向去的旅客请准备进站上车。”

        几分钟后,火车稳稳的停了下来,站台上的人蜂拥而上,很快各节车厢门口都站满了人。

        小兴国被父亲牵着手,挤在人群中,抬头往车上一看,车厢里面人挨着人,已是水泄不通了,下车的人寥寥无几,要想挤上去,非常的困难,有人还从窗户上爬进去,进去以后两只脚使劲往人缝钻。后来听去过的人回来说,好多人只能一只脚有地方站,整个路途都是两只脚轮换着站。想上厕所比登天还难,厕所里早已站满了人,经常有人憋不住只能尿在裤子里。

        车门全部挤满了人,连门都关不上了。像小兴国这样的小孩即使挤进去了,也会被挤扁。

        父亲看到这情形,不敢冒这个险,只好说,

        “算喽算喽,我们回去吧!”

        当他们准备离开车站的时候,车已停了半个多小时,车站工作人员累得满头大汗,还有部分车门没有关上。

        父子俩随着铁路走回家,正好与列车行驶方向相同。走了半个小时左右,才听到列车的鸣笛声,“呜……”,像一头负重的驴,慢悠悠的从我们后面开过来,然后“咣…当…咣…当”的从他们身边驶过去。还是有两节车厢的门没有关上,门边还站着两个人,两脚踩在门前的楼梯上,两手紧紧的抓住两边的铁栏杆,头发被火车行驶中带来的风吹得竖了起来。

        火车头拖着一股飘在空中的黑烟,后面带着十几节绿色的车厢,象一个女人的长发被大风吹着往南轰隆轰隆的驶去。

        下学期开学后,虽然都去了学校,可只上了几天课,有理数加减法都没学完。其余时间都是去学农,到附近生产队劳动。

        十一月底,接到通知 ,初一的学生通通回到原来的小学,参加“复课闹革命”,于是小兴国又回到了磨子田小学。

        04,戴帽中学

        所谓“戴帽中学”,是在小学的基础上增设初中甚至高中,有点类似给人戴了个帽子,所以叫“戴帽中学”,它是“文革”中城郊结合部农村教育特有的现象,目的是为解决农民子女就近读中学的问题。

        1968年9月渡船口小学校也办了个戴帽中学,“复课闹革命”结束,小兴国重新回到了渡船口小学,成为戴帽中学的一名学生。

        第一节课是语文,上课铃刚停,老师就进来了,大约一米六五的个子,一头短发,白静、圆圆的脸上戴着一副近视眼镜。

        “同学们好!”她站在黑板前,边说边在黑板上写了端端正正的三个大字:

        “刘文慈”

        接着说道:

        “我叫刘文慈,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语文老师了。”

        老师是贵阳市人,刚下乡到学校附近的一个生产队,从省城来的高中生。

        她是一个温柔的女生,一口纯正的贵阳话,轻言细语,班上有几个调皮的男生,她常常驾驭不住,让她伤透了脑筋。

        数学老师姓余,师范学校毕业以后分配到这里,在小学教数学课,如今已有三年多了,三十多岁的他,个子不高,大约一米六左右,瓜子脸,偏瘦,但他很厉害,调皮的同学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他上课时手里总握着粉笔头,如果有人在下面说话或者搞小动作,他立即摔出一个粉笔头,保证百发百中。

        说是初中班,其实只有语文、数学课,其它课程因为缺老师,开不起来。

        不知道什么原因,一个学期还没结束,初中班停课不办了,同学们只好回家。

        从此,小兴国远离了学校,失去了上学的最佳时期。

        第五节  小生产队社员

        01,抑郁的小社员

        不到十三岁的小兴国,也只好回到家中,回家又能干什么呢?父母和其他家长一样,只好叫他参加生产队劳动,自食其力。

        于是他成了生产队的一名小社员。

        “做活路去喽!男社员去犁田,女社员去薅土!”

        他再也听不到学校上课的铃声,听到的是生产队长每天两次喊出工的号令。

        他虽然是个男社员,因为还是个孩子,所以只能和女社员一起出工,在地里劳动,除了和他差不多大的另外两个男孩,其余全是寨子里的大媳妇、大姑娘和少数几个老奶奶。

        她们都欺负小孩不懂事,当着男孩的面撒尿一点都不忌会,弄得男孩们好尴尬。

        有几个当嫂子的还经常拿他们寻开心,如果谁要是不乐意,他们还会威胁说:

        “你信不信,我会把你的裤子脱下来?”

        男孩不敢不信,心里却不服气:

        “哼,欺大不欺小,等我长大了,要你好看!”

        可眼下还是不要去惹她们。有一个男孩不信邪,结果他被装满了一裤裆的石头。

        小兴国无心参与她们的无聊活动,他悄悄的学着大人做事的方法,学会了挖土、薅土、播种等等农活的基本操作,机械的跟着女社员们每天出工、收工,很少说话,如果没人直接问他什么,他会什么也不说,甚至有人直接跟他答话,他也不开口。

        他心里憋屈,心里想的总是上学时的情景,认为自己现在的位置应该是在学校,现在就开始继承父业,修理地球为时过早。

        因此开心不起来,任凭那些嫂子、小媳妇、大姑娘、小伙子们怎么闹,他都笑不出来。

        他抑郁的表现没有人注意到,以为他是先天不爱说话,嫂子们在他这里寻不到开心,只好去撩另外两个男孩了。

        02,外面的世界

        上学的路没有了,他开始考虑自己的出路,他想: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1968年12月底,政府准备在杨家寨修建水电站,要求每个生产队派两个男劳动力参加,他毫不犹豫的报了名。

        可不到一个星期,连长通知他回家,理由是:

        你太小,干不了这个活。

        他只好又回到了生产队,继续在妇女队长底下干活,一天的工分从原来的五分涨到了七分。

        到了1969年三月份,本县昌明正在修一条国家级公路,向生产队征派两名劳动力,他也报了名,出发的那一天,太阳早早的就出来了,他和一个比自己大将近二十岁的同姓哥哥,在一个年龄更大的本家伯伯带领下,吃过早饭九点多就出发了。

        本家伯伯是当时公社的社长,被派到工地上去当连长,小兴国和光哥跟着他,过了河,爬过大关坡,从县城边上走到城南,然后一直往南走。

        他一心只想要去看外面的世界,因此也不问路有多远,是否难走,只是埋着头,也不说话,跟着两个大人只管不停的走。

        脚下大多是高低不平、崎岖的小路,不知爬上爬下走了多少座山、穿过多少村庄。走累了找块石头坐下来歇一会,渴了 找个山泉趴下身子咕嘟咕嘟喝几口凉水。

        没有下雨的迹象,算是老天对他们的照顾了。出发时,太阳就已出现在了山头上。他们走,太阳也走,只是方向不同,他们从北到南,太阳从东向西,他们走累了可以歇歇,太阳却不知道累,一直不停的往西走着。

        到了下午五点多钟,他们来到了红岩坡下,太阳也快走到了西边的山头上。

        “这座山翻过去,再走到山脚下,我们就到了,可爬到山顶要一个钟头,下山也要一个钟头,你们还愿意走吗?”伯伯问他们俩。

        小兴国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光哥虽然是一个壮劳力,可一天走这么多的路,他也感觉走不动了。伯伯是公社干部,经常走乡窜寨,习惯了,虽然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看他样子还是红光满面,精神饱满,再走两三个小时都不成问题。

        伯伯指着路边的一个寨子说道:

        “我们进去找一户人家歇一晚,明天再走吧。”

        03,善良的老乡

        走进寨子,找到一户房子比较宽大的人家,门口站着一个四十左右的男人,穿一身蓝色的中山装,裤腿挽到了膝盖下,穿着一双草鞋,看样子才从地里干完活回到家里。

        伯伯上前与他说话:

        “老乡,你好!我们是去山那边修公路的,走到这里走不动了,想在你家借一宿,不知要得不?”

        “要得,只是条件不好,你们不嫌弃就住下吧。”这人哈哈一笑,继续说道:

        “人出门谁没个难处?住下就是了,虽然只有粗茶淡饭,也能管你们吃饱。”

        三个人非常庆幸,一下就碰到了好人,赶紧拿着行李跟随男主人进了屋。

        “请问老乡贵姓?”伯伯问道。

        “免贵姓陆,叫我陆春明就要得了。”

        此时太阳有一半已落在了西边山头下,山头上空出现了红色的云彩,看样子,太阳也走累了,不过它要翻过山头才可以歇息。

        夕阳的霞光从山顶直射而下,照在陆春明家房顶和木板墙上,让人感觉暖洋洋的。

        主屋右边侧面的厨房是用泥巴垒的墙,房顶上盖着厚厚的茅草,没有烟囱,泥巴做成的一个大灶上有一口大铁锅。

        女主人开始做饭,她先在灶里放上一些容易燃烧的松枝,点燃后再架上大块的木材,往锅里倒了一瓢水,用高粱杆子做的刷把将锅洗干净,再倒进去几瓢水,盖上木盖。

        燃烧不完全的柴火冒着黑烟,从灶口上钻出来,弥散在厨房里,然后穿过房顶的茅草,很快就消失在了房顶的上空。

        不一会,水就开了,她用升子从米缸里装了大约一升半米,倒在脸盆里洗干净后倒进锅里,用锅铲铲几下,搅匀了再盖上盖。

        反复几次揭开盖,用锅铲翻铲几次,待米煮成半生半熟时,用筲箕把米汤空出来,又将锅洗干净,加上水,把木板做成的篜子放进锅里并盖上盖,几分钟后,水开了,篜子开始冒热气时将空干水的米倒进篜子里开始用大火蒸。篜子上面冒出大气,饭就算熟了,女主人两手将篜子抱出来放在桌子上,接着就去炒菜。

        在整个过程中,她的大孩子一直不停的在灶前往里添加柴火,燃烧的木材发出啪啪的响声,在蒸饭的过程中,她就将菜洗好切好了。

        将煮好的米汤空出来后,女主人给小兴国他们三人各盛了一大碗,这米是去年才收割出来,过年前碾好的新米,煮出来的米汤特别香,再说早餐后他们除了在路上喝些水以外,什么也没吃,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端起碗,呼噜呼噜几下就喝完了。

        大约快到八点钟了,屋外已是一片漆黑,男主人点上了煤油灯,用一个铁铲子在煮饭的灶里扒拉几下,铲了一铲木材烧成的碳火,倒在了地炉里,在上面放了一个铁三脚,把一口小铁锅放在上面,女主人做好了菜,接着端了过来,直接倒在了锅里。

        锅里装满了一锅剁辣椒炒腊肉片,女主人接着往里面掺了一小瓢水,旁边桌子上放了一盆洗好了的白菜,水开了就边吃边往锅里放。锅上面有一块长方形的小木板,上面放了一盘豆豉炒腊肉,还有一碗辣椒水。

        这餐饭吃得太香了,小兴国虽然人不大,可吃饭不比几个大男子汉差,大约不到十分钟,他就吃完了四碗饭。

        陆春明有两个儿子,大的不到十岁,小的不到八岁,大家吃完饭,两孩子习惯的收捡碗筷,接着小的扫地,大的洗碗,很快就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

        饭后不久几个大人聊着天,小兴国因累了一天,已经打起了哈欠。陆春明不知从那里抱来一些稻草,铺在楼上的木地板上,然后烧水叫他们几个洗脸洗脚,洗完拿着自己带来的被子和一条毯子,上楼睡觉。估计被子还没捂热,小兴国就进入了梦乡。

        等他醒来,窗外已是一片光明,太阳已从墙壁的缝隙里钻了进来一束白光打在屋内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圆圈,象一面小镜子,闪着白光。

        发现伯伯和光哥早已起床,他也赶紧穿好衣服,将被子叠好捆好,走下楼来。

        女主人已为他们做好了早饭,就是热些昨晚吃剩下的饭菜。

        三人洗完脸,吃过饭,伯伯按每人每餐半斤粮票、两角五分钱计算,共交给女主人三斤粮票、1.5元钱,互相推让了几个来回,女主人不肯收下,伯伯就将钱和粮票放在了一张凳子上。

        三人各自背着行李,告别了善良的陆家夫妇,向前面不远的红岩坡走去。

        04,红岩坡下修公路

        红岩坡虽然很高,他们爬了一个多小时才爬到山顶,由于刚刚美美的睡了一晚,肚子里又填得饱饱的,小兴国精神十足,一点也不觉得累。

        他脑袋里幻想着山那边的情形:修公路怎么修?象在家里那样用锄头挖?碰到大石头怎么办?,听说要用炸药炸,在石头下面打个洞,把炸药装进去,然后点燃引线,点火的人赶快跑到隐蔽处藏起来,接着是“轰…轰”一声巨响,瞬间石头块满天飞,哈哈!象打仗一样,一定很过瘾。

        他想“我能做什么呢?要是叫我去做那个点火的人就好了,象放鞭炮一样,一定很好玩。”

        下山后,伯伯把小兴国和光哥带进了一个有百来十户人家的寨子,这就是他们驻扎的营地。

        他们被安排住在一户农民家里,放好了行李就到了吃中饭的时间。

        饭是用陶瓷罐子装上米在篜笼里蒸的,每人一罐七两米饭,一碗菜,菜里都是以白菜为主,一点肉星星都看不见,那年头,能天天吃上这样的饭菜已经很不错了,因此大家都吃得很香。

        下午休息,第二天就开始上工了。遗憾的是,小兴国没能上一线工地,更不可能去“放鞭炮”了。他所在的连队只负责后勤工作,主要任务就是到距离三十多里的一个小镇去将水泥运送到工地上。

        开始他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搭档,两人抬一包水泥,用一根绳子做成两个圈套在水泥袋子中间,砍了一棵杉树穿过水泥袋上的绳子,一人抬一头,因为他力气小,水泥袋子如果放在木棒的正中间,两人肩上的重量相等,走几步可以,时间长了他就不行了。那位大哥哥很是体贴,将水泥袋子放到了他自己的脚边,走在后面,不小心脚就会踢到水泥袋上。水泥袋子距离小兴国有差不多一米五远,因此最少有80%的重量全压在了这位大哥哥的肩上。

        几天以后,这位大哥哥发现两人抬一包水泥,走起来总有些别扭,效率低,就改为自己挑,他一人就可以挑一袋(50Kg),小兴国自己挑15Kg,互不影响,感觉还省力些。他们都是用两个撮箕,一根扁担,每天挑一次,来回一共有60多里。

        不知道什么原因,就这样挑了40天的水泥,工地突然停工了,小兴国等人只能收拾行李,返回原来的生产队。

        他这40天,生产队为他记了全勤工分,工地发了5元钱,每罐七两的米饭吃了四十天,虽然这种劳动对他这样的孩子来说一点也不轻松,可在这种工作环境中,他看到了当年修路过程中的愚公移山精神,使他这从未见过世面的孩子觉得新鲜,因此过得比较愉快。

        由于有这四十天每天跳着担子走路的锻炼,因此在回家的路上,和来时相比,轻松了许多,走得也比较快,伯伯这次没有和他同行,只有光哥与他为伴,早上八点多钟出发,中途路过盘江街上,每人买了一斤饼干,吃完了接着再走三十多里,到晚上七点以前就回到了家中。

        晚上睡了个好觉,第二天就开始下地干活了,任然没有达到男劳动力的资格,还和父女同胞一起干活,只是工分再次提高了,和全体妇女社员一样,享受每天11工分的待遇。

        其实,从他跨进修路大军那天开始,不满十五岁的他,就算是能完全自食其力了。

        接下来等待他的命运将会怎么样呢?安心等着,明年或者后年走进男社员的队伍,每天赚十五工分,还是继续寻找到更远的地方去闯荡自己人生的机会?

        “我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他天天都在想着这个问题,时时期盼着有这样的机会。

        他还是一个小少年,却提前进入了青年期。

        2020年01月14日于长沙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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