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山丘
作者：丁小琳
叶薇坐在电脑前有些时间了，上了一天的班，拖着疲惫的身体，她想好好地放松一下，就点开了电脑上的音乐，心想，找首新歌听听吧。
李宗盛的《越过山丘》就这样撞进了她心里：
想说却还没说的
还很多
攒着是因为想写成歌
让人轻轻地唱着
淡淡地记着
就算终于忘了
也值了
说不定
我一生涓滴意念
侥幸汇成河
然后我俩各自一端
望着大河弯弯
终于敢放胆
嘻皮笑脸
面对
人生的难
也许我们从未成熟
还没能晓得
就已经老了
尽管心里活着的
还是那个年轻人
因为不安
而频频回首
无知地奢求
羞耻于求救
不知疲倦地翻越
每一个山丘
越过山丘
虽然已白了头
喋喋不休
时不我予的哀愁
还未如愿见着不朽
就把自己先搞丢
越过山丘
才发现无人等候
喋喋不休
再也唤不回温柔
为何记不得
上一次是谁给的拥抱
在什么时候
遗憾我们从未成熟
还没能晓得
就已经老了
尽力却仍不明白
身边的年轻人
给自己随便找个理由
向情爱的挑逗
命运的左右
不自量力的还手
直至死方休
越过山丘
虽然已白了头
喋喋不休
时不我予的哀愁
还未如愿见着不朽
就把自己先搞丢
越过山丘
才发现无人等候
喋喋不休
再也唤不回了温柔
为何记不得上一次
是谁给的拥抱
在什么时候
……
她一遍遍地反复地听着，泪水却不知不觉滑下来。
她的脑海里浮现的是海山的样子。
是的。再见到黎海山，她有一些吃惊。岁月果然不饶人。这个腆着啤酒肚，五短身材，额头添了皱纹，发际线开始往后移的中年男人，是曾经她喜欢过的人吗？
那个曾经英俊帅气的翩翩少年，如今竟长成这副模样，叶薇心里微微有些五味杂陈
叶薇记得，她当时坐在芒果树下，看着经文，黎海山来她们家开的沙场里要沙子去用，看到她坐在那里，很有些意外，再看到她看的书，忍不住问她的嫂子们，你们竟然让她看这种书吗？
接着问她，你是打算要出家吗？
叶薇笑笑。心说，我喜欢看什么书，与你何干？嘴上说的却是，我觉得很有意思啊。我喜欢看。
然后随意地问了句，你过得怎样？好吗？
黎海山看了看她依然姣好的面容，轻轻地说，他有可能要离婚了。老婆去广东打工两年多了，扔下他和孩子不管。然后，他看她一脸平静地看书，眼里少少的希冀刹时黯淡。
叶薇假装毫无所知地盯着经文，黎海山终于轻叹了一下，带着一丝不甘和决然，装做云淡风轻地走了。
叶薇心里清楚，黎海山是来试探她的，可是他不知道，叶薇心里更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别说他一个已婚男人，就算离异，她叶薇也未必会再接受他黎海山。
当年决定远离本土，外出打工，是因为她知道这片土地，还盛载不下她的梦想，她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因为外面的世界无比宽广，而她是注定要去赴这个约，圆这个梦的。她的脚步不会因为谁人而轻易停下，现在更不会。
如果她稍稍地表露她心里还有他黎海山的一丝位置，那么，事情就有可能发生变化，而这种变化却并不是此时的她想要的。弄得不好，所有人都会指责她是个第三者，插足别人的家庭，名声就全毁了。
这是她所不能容忍，也是她的家庭所不能容忍的。
此后叶薇继续她北上广深的生活，继续在路上追逐她的梦想。而她和黎海山再没见过，也从不联系。
直到某天，她在妹妹的同学群里赫然发现黎海山的名字 ，然后问妹妹，黎海山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同学？我怎么不知道？
妹妹毫无所觉地说，他复读时跟我一个班。叶薇“哦”了一声。然后在妹妹同学聚会的同学照里却看不出来哪个是黎海山。直到妹妹指着矮胖的黎海山，她才依稀辨认出来。
如果叶薇没有回老家办事，也许，这一辈子，她和黎海山就这样再无交集的可能。
可是，命运却偏偏最会捉弄人。
那天，叶薇从她哥哥在县城买房子的六楼下来，刚转出大街，迎面就碰见站在一排电动车旁的黎海山。
叶薇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黎海山假装意外，这么巧？我在这等我妈，一会要送她回去乡下，你要不要回去？
叶薇正好要回去，于是就说，好呀，那我先去买点东西，回头你接了你妈过来一起接我。黎海山说，好。
叶薇上车的时候，黎海山跟他妈介绍叶薇，黎海山妈妈倒还有些印象，说，哦，哦，我知道。
一路上回去，两个人聊着上学时的种种趣事，笑个不停。然后叶薇指着黎海山的大肚子笑，你几个月啦？黎海山也开心地笑。临下车时，彼此留了电话。
黎海山回乡下新建的房子装电线，吃晚饭时喝了点酒，然后给叶薇打电话，说他现在就在乡下家里，问她要不要出来见个面。叶薇刚开始是拒绝的。然后黎海山说，连我你都不见了吗？难不成我还能把你给吃了？！
叶薇心里挣扎得厉害，那么多年过去，彼此有许多话藏在心里一直没有说。
犹豫中，黎海山在电话那头问，你在害怕什么？
叶薇反问他，你知道，如果我答应你出去，意味着什么吗？
黎海山说，我知道啊。你要不要出来？我现在过去接你。
叶薇心道，豁出去了，见就见吧，又能怎样呢？！
上了车，黎海山问，想去哪玩？叶薇皱皱眉，说，你知道的，我离开这么多年，实在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去处，真不知道要去哪里。
那就游车河好了。
黎海山说，那好吧，我带你去兜风。
是的。黎海山的目的，就是想约她出来聊聊，想知道她这些年过得怎样，也想跟她说说，他自己这些年的情况。
黎海山边开车边和她聊天，知道她去过哪些地方，做些什么，他也说了他自己的，然后，叶薇才知道，原来黎海山结了两次婚，现在的老婆是个少数民族，难怪他能生三胎。第一个女儿是和前妻生的，现在这两个不算超生。
叶薇看他有些炫耀的样子，心里却没有丝毫嫉妒或羡慕之意，只笑着祝福他。不料，黎海山却转而叹息，说，现在的这个老婆，并不是他理想的老婆，当初认识的时候，看她不介意他离过婚，对他的女儿也很好，以为她很好，谁知结婚后，却常常使小性子。
言下之意，这个女人是看中他的物产和身份背景才刻意讨好他，拼命要嫁给他的，现在一切尘埃落定，露出了真面目。
前妻是因为他从前穷才离开他的。
叶薇心里微叹，果然，一个人的成长烙印，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消失或转移，反而是深深地印在心上，刻进了骨子里。
没有经历过因穷困而被人看不起的人，是无法理解这种对物欲的追求无止境的人的心态的，因为是有多想要证明给别人看到，他终于拥有了，别人拥有的或没拥有的，他是有本事的人！
现在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有车有楼有财产，有好前程的工作单位。他过得相当巴适。
这些，他是多么想显摆给叶薇看到。因为叶薇至始至终才是他黎海山最想要得到的女人！
他想要得到她的艳羡或认同和肯定。所以，他才会在知道她回来后，刻意地跑到那个她必经的路边候她。
这些，叶薇当时却并未想到，只是在心里觉着有些些悲哀。有些心痛。
是的。她爱过这个男人，她也知道他黎海山心里一直有她叶薇的位置，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可是黎海山却不这么想。
他仍然想要得到她，哪怕只是……一夜情。何况她至今仍孤身一人。
是的，他太爱叶薇了。爱得小心翼翼，爱得很自惭形秽。他跟叶薇说，他其实前些天在街上远远地看到她了，却不敢上前相认。
叶薇诧异。你看见过我呀？黎海山说，是的。只是怕你不理我，不敢过去和你打招呼。
叶薇笑，我有那么可怕吗，让人不敢接近。
黎海山说，这些年，我心里一直都有你，如果那天你不跟我打招呼，我恐怕到现在都不敢跟你说话。
叶薇坦诚地说，我一直都知道啊。轮到黎海山诧异了，你知道？
是啊。我当然知道啊。
我们从小就彼此喜欢，只是从来不说而已。
我一直等你表白，可是，你从来没有。
我是女生，女孩子总是要矜持些的。何况，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又怎知你是怎么想的？我一直有给你机会，可是你从来没跟我说。总不能我跑去跟你说，我想要跟你在一起吧？
黎海山听了，整个人懊悔得想撞墙。
黎海山提议说，我们去开房吧？
叶薇看着他，笑笑，摇摇头，说，你送我回去吧。
黎海山认真地看着她，再问，你确定要回去？不去开房吗？
叶薇笃定地说，是。送我回去吧。有些界限越不得。
黎海山无奈，只好掉转车头送她回去。
黎海山把车开到一家便利店门口，说口渴，要下去买水，问她要喝什么。叶薇说，不渴。黎海山还是买了两瓶冰冻饮料上来，结果叶薇说，我不喝冷饮，给我换瓶矿泉水吧。
黎海山就下车给她换了。
车子开动，眼看越来越近村子，黎海山将车子转入另一条路，开到两旁都有林木的地方，停车，熄火。
叶薇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停在这里？
黎海山不答话，解开安全带，俯过身，直接捧着她的头吻了叶薇。
叶薇猝不及防。
没想到，黎海山竟会霸王硬上弓。叶薇用手推黎海山，别转头，说，别这样，海山。
黎海山哪里肯放过，他说，你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有多久吗？
叶薇不说话。
一辈子究竟有多长？
兜兜转转几十年，他们已经不再年轻。
几十年的这份情，权当还债罢！
于是，黎海山又一次吻了叶薇，叶薇慢慢回应，却在最后关头，阻止了黎海山更一步的行动。
黎海山，这是我的底线，原谅我，我不能越过这个界线！
黎海山意犹未尽地看着她，为什么？
叶薇轻轻地说，我不能，你是有家室的人。
黎海山黯然。伏在方向盘上好久，才起来发动车子送叶薇回去。
第二天，黎海山在QQ上给叶薇发了李玉刚的《雨花石》。
叶薇听得泪雨滂沱。
她知道，黎海山忘不了她，可是她更清楚，这份感情只能到此为止。
她给黎海山发短信，说，忘了我吧，也放过我吧，放过彼此。知道你过得好，我很安慰。
我们的结局早已注定。我不能纵容你，一次次放纵自己，更不能让自己一次次沉沦下去，不希望这份情到最后变了味。该还的，我已经还给你，再没什么可给你了。就此别过。
叶薇再一次背包离开，继续她的逐梦之旅。
黎海山此后再没跟她有联系。
一晃又过去两年，叶薇仍然单身一人，在今夜，听着李宗盛的《越过山丘》，听得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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