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我的一生,做了一千万个梦的话,那么,这一千万个梦里面有八百万个,都是有关于写作的梦。我的这些梦,是从幼年就开始做起,甚至是在我没有学会说话的时候,更不懂得认字。而且很长一个阶段,我是在反复重复做着同一个梦。
我的奶奶是一个教授美术的老师,在我的小时候,她老是会抱着我,给我看她画的美丽的画,画上色彩鲜艳,有人物有风景,还有食物,我的奇异的梦境就开始出现了。
在我的梦境里,有一栋栋的小楼房,楼顶都是尖尖的红顶子,院子里栽的树和我家院子里一样,也都剪修的整整齐齐,蔓藤叶子青翠,爬在围墙上蔓延开来。我心满意足地,漫步在散满尘埃的宽敞的马路上,内心平静。
我还有梦见过,古代京城的华丽雄伟的宫廷建筑,重楼叠阁,驭云连岳,迂折回廊,花繁木秀,杨柳依依。我梦见山水青川,万里草原,漫天飞舞的大漠黄沙,月光下红色玫瑰花的诱人香气,金色洒满黄昏的海滩,星空璀璨下的悠悠歌声。我还经常梦见,桌子上放满苹果、香蕉、葡萄、草莓、水蜜桃,彩色的小点心、曲奇饼干的Q字、泛奶油的香气的蛋糕……奶奶说,其实我做的那些梦,她也有做过。
稍大一点,大概五六岁年纪,我识字了,阅读便成了我的乐趣。我曾经讲过,《红楼梦》是我的第一本启蒙小说,七岁多的我,翻看完了好几遍红楼的老版书。恍然间,书中的人物,带着我回到了时光深处,文字的颜色愈发鲜艳耀目,仿佛每一个汉字背后都藏着一个个动人的故事。
后来,我渐渐长大,我看三毛、张爱玲、萧红、虹影……接着金庸、古龙、梁羽生,再是鲁迅、钱钟书、贾平凹、路遥、陈忠实、梁衡……
再后来托尔斯泰、巴尔扎克、卡夫卡、普鲁斯特、王尔德、木心……那些人一开始只是名字,可是他们很快成了我八百万个梦里的人物。这些年来,我把这些梦纷纷记录下来。如果把我写过的字拿来堆摞在一块,未知究竟会有多少的高度。
八百万个梦里,我反复有出现过同一个梦境。我拥有一双眼睛,很像卡夫卡的眼睛,痛苦又欢喜。我想要进城堡里去,可是始终没有进入。木心曾说过:“如欲相见,我在各种悲喜交集处。”
于是,人生悲喜处,不早,不晚,卡夫卡的眼睛,总是在恰恰好的时候张开,他按捺着我的情绪和身体的行为。毫无预兆地,在梦里,他一次次深情回望。在他暗影纵错的瞳眸里,我可以看到历史废墟里的建筑物,生机忙碌的烟火菜市场,浪迹江湖的少年侠客,爱恨情仇纠缠不休的痴情女子。
在梦里,我曾经闻到过普鲁旺斯植物园里的薰衣草的香气,当然我从未去过普鲁旺斯。我可以听到花朵盛开一刹那的颤栗声音,与人声嘈杂,流动的水的声响,若无边的爱恨就像河流汇入大海……
仿佛全重叠在了一个空间里,他们以不同的面貌跳出来,不断地闪现,在地平线上或天空,又或者可以在其他任何位置上,以规则几何或不规则排列组合形成一个圆形,若太阳的轮廓,让我看到另一种方式真正的圆满。尽管终有一天他们将随着我一起消失掉,甚至一干二净。

我的人生,有时似乎一直卡在了时光的手上,他偷偷溜走,我却进展艰难。我早已经懂得现实是必须要面对和接受的,一个人只是做着梦活,绝对是荒唐的。生活和梦想,似乎永远不可能两全。
我现实的眼睛,当然并没有如卡夫卡般变形,我一面欢快地做着白日梦,一面背负着现实的生活前行。在某些相似的场景里,倚梦为马的我,坚持而笃定,一路向北。当我的身体愈感觉到疲惫不堪时,我就更加热爱我那八百万个梦。
2020年的日子,已经不能再坏了,春天在迟到,当我孤单地走在路上,城市也在静默。这一段时间里,我有时会莫名其妙地产生情绪起伏,抑郁和烦躁。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在一天天衰老下去,我的皮肤在悄悄地失去光泽,连原来超强的记忆力也开始有减退的迹象。
有一天晚上,我从梦境里惊醒,我梦见有一个女人还未死去,就在一个废弃的院子里,被人活埋了,当晚的我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心脏差点骤停。
五月终于到了,我原本在假期预备的计划也泡汤了,难以成行。近来天气还好,阳光灿烂,在阳光里,每一个场景都愈加生动自然。楼下树上的槐花,也结出了一串串花骨朵儿。我一个人走下楼来,大约有十多分钟,没有戴口罩,透了一口气。我站在树下,微风拂过,树叶轻晃,满树花枝摇曳。
以前我家楼下很热闹,因为有一个小花园 , 人们都喜欢在这个地方游玩和停留休憩。今年冷清几个月了,道路旁的座椅依旧很干净,却没有人坐。偶尔,一两个身影闪过 ,脚步匆匆。
在某个时刻,我感觉那双卡夫卡的眼睛就要出现了。当时我待在一棵槐树下,太阳的光辉渐从我的视网膜中消失。我的眼睛前面有一个空间,在旋转着打开,由快速飞旋直至越来越慢。画面浮现,一片苍茫的群山背后,天空灰暗,地上陷落出一个黑洞洞的大坑。黑暗里,一只小鸟鸣叫着飞向天边,忽然又从空中猛烈地俯落下来,就像被枪击落了。
我的耳朵边有个声音在断断续续地说:“汶川,摇晃的楼房、崩塌的地平线、消失的人、大雨整整下了半个月,泥石流掩埋了新建的房屋。山下坠下的滚石,有一刻仿佛静止在了空中,下一秒后便是像炸裂般轰然砸下,四处飞溅……”我知道他所讲的,全是真的。很多东西进入心底后,只是不再提起,但是人从来不会忘记。
那些人曾经鲜活地在某个城市的地方活着,大部分还是穿着体面的男人和衣香鬓影的女人们。女人们还在像群鸟般憩聚,在一堆谈论着天气和妆容,男人们还在抽着烟看着手机。
而叠现出另一个时空的是,她们和他们全部都不见了。像群鸟划过天空,羽翼上掉落下一片美丽而洁白的羽毛,却消失无踪。只剩下道路上,树枝头高悬盛开的艳丽却不知名的花朵。
故事似乎总有无数个开头,却始终只有一个结尾。当再一次我又流下泪时,我在电脑前,打下八百万个梦的字样,我知道自己将要写什么。我要写我的写作梦,要写我的卡夫卡的眼睛,写那些从日常的现实人生之外到达另一个世界又回到现实的梦。法国大作家马塞尔·普鲁斯特不就是一直在追忆逝水流年,他用心感知,不倦地记录并刻画,以使昨日重现。
在我笔下,写作已经变成了一个梦,既抽象而又具体,他将那些八百万个梦境里的一切,抽离又拼接,再还原重新塑造出一个空间来,用文字来形成房间的骨架。
每个时刻,他们都在朝着同一个的方向汇聚,带着音像,直至组成一场场盛大的舞台电影。像我小时候梦见的一样,他们仿佛带着无处安放的灵魂,安置在恍惚的万丈红尘中,在毫无秩序的混乱里,在现实的种种事物中,有序地排列。
拥有梦的人是幸福的人,最近我的梦频繁地出现,而且,我睡得特别安稳,尤其是到简shu来写作后。许多夜晚,我带着困倦沉沉睡去,我常在温柔而芳香的甜梦里游荡,置身在明治静谧里,在红橙相间、绿的、黄的、白的、樱花粉……各种朦胧的,那犹如回到幼年时代般甜美的梦幻的色彩里。
清晨,我醒来那一刻,阳光透过窗玻璃洒入,窗台上绿植柔软地伸展,房间里明净透亮,我慵懒地站在镜子前梳妆,我的头发乌黑如瀑,披散在肩,我的肌肤光滑细腻且柔嫩。
也许在历经很多年之后,故事写到尾声,我已经回忆不起,我写下第一个字,到底是什么字。假如故事还可以重写一次,换一种开头的方式,依然不会改变我的写作梦,我对写作的热爱,我确信无疑。
作者:北十三思(北北)原创禁转,转载请联系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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