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学堂】
其实十年前,徐圆圆还不知道“死”是什么概念,只明白,亲人去世,便会搭灵棚,吹唢呐。出殡之日,披麻戴孝一路嚎啕大哭送走龙杠。
一户人家最热闹的便是喜事和白事,人来人往,好似一生的亲戚往来都要在这两日做个证明。
徐圆圆在县城读高中的时候每两周回一趟家,平常没什么事情也不和家里打电话。
入秋才几日,暑气似乎散去了,天气变得又干又热。下午5点多,太阳还是很厉害,压在西边等时辰。父亲打来电话让她明天回去,徐圆圆预感到是爷爷去世了,也肯定是爷爷去世了,除了这件事,没有什么会让父亲主动给自己打电话。
爷爷常年吃胃药,也有点久病成医的感觉,常常自己给自己开药。虽然清瘦但也身体硬朗,去年秋收的时候还干的酣畅淋漓。
今年刚入春,爷爷就生病住了医院,说是没有大问题,可是吃药输液却迟迟不见好。转了好几个医院确定病情的时候,已经入了夏。医生只说治疗意义不大,回家养着吧。
从这个时候,全家人便像是接了任务一样,全天候的守在爷爷身边。在等那么一天,这一天到了,就证明医生说的治疗没意义,也证明了爷爷确实命不久矣。
这一天不到的时候,大家知道结果,却不知道结果什么时候来。做好了准备都在等,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到了的时候,也许都长吁一口气,终是没了。
上课的铃声响起,徐圆圆回过神来。太阳开始落山,没有云彩遮挡,落日的光线在墙面上游走,直到最后一丝也从门缝里消失。
徐圆圆不知道现在应该是什么情绪,悲伤吗?心里没有预想的那么难过。可惜吗?这个结果早早就知道了,已经做了几个月的准备。平静吗?爷爷最疼的是自己,如果一点也不伤心,是不是自己太没有良心。
徐圆圆在各种纠结中等到了下课,去和班主任程老师请假。程老师追问几次她请假的原因,徐圆圆都不肯说,她觉得爷爷去世是她的一个秘密,不能和任何人分享。
程老师看徐圆圆眼睛憋着,嘴也憋着,大概也猜到了八九分。
徐圆圆后来明白,亲人的离开,当下的痛哭没有参杂着任何思念,只是活着的人证明自己感情的一种表演手段。只有日后一日,当你找他,他不在,和他说话,没应答,再进屋里,少了他的气息。生活中他的物件一点点变少,家人偶尔说起他,常用的一句话是他活着的时候。
那种心里像被挖空,胸口憋着一口气,总是幻想如果他还活着才是把想念渗透到了骨头里。
后来徐圆圆也就原谅了自己知道爷爷去世没有立马痛哭的事情。因为当时她还没有意识到死亡的真正概念。当后来自己在某时某地突生想念,又被自己生生按压回去的时候,她意识到这种对死亡的无可奈何比痛哭要难过上百倍,上千倍。
徐圆圆没有等第二天,请假后就赶着回家,她不知道回去干什么,只是感觉家里可能需要她。
还没到大门口,眼泪憋不住簌簌的往下淌。院子里白色的灵棚,白色的番,还有几个白色的人影在走动,眼泪遮住了眼睛,她只能雾蒙蒙的看到一片白。
看到徐圆圆回来,院子里的人忙给送出了孝衣。腰间的孝带绑起来,徐圆圆才反应过来,她是回来送爷爷最后一程的,眼泪更憋不住,嗓子像塞了一团棉花发不出声音,也惹的院子里的人一阵落泪。
前一日太阳还很毒,第二天天刚亮就下起了雨。秋天的雨不似夏天,劈里啪啦一顿了事。像是和人闹脾气似的,一会大一会小,却没有停的时候。
院子里纸做的花圈,幡子怕被打湿收了起来。独有一个灵棚还孤零零的立在那里,更显得凄冷。出殡的时候来的孝子是要走着送的,大人们在愁雨下个不停该怎么办。
徐圆圆心里只恼恨这个天气,为什么下雨,把一家人搞得这么狼狈,出殡也不能像别人家一样热热闹闹。若是天气好,唢呐前面吹,后面龙杠抬着,爷爷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场盛典也能体体面面。
徐圆圆以前以为哭很累,这一次真正体会到了憋着不哭也很累。她呆呆的,痴痴的看着棺前爷爷的照片。
她看到自己坐在自行车大梁上,爷爷带着她去赶集,两个人蹲坐在路边啃大柿子,脸上糊了一堆黄澄澄的柿子肉。一老一少,没说话,两个人却都哈哈大笑。
她看到爷爷骑了电动车,顶着风赶到公交站,等放学回家的自己。天气很冷,爷爷哆哆嗦嗦的摘了手套,点了根烟,吐出烟圈的时候,他又看了一眼公交车来的方向。
燃香的烟气飘到徐圆圆跟前,刺得她眼睛生疼,思绪也被带了回来。他看着香炉后的照片,仿佛这个老头就坐在那个位置,还没有离去。
后来徐圆圆知道,这是她这辈子和爷爷在一起最近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现在的她还时常在想,如果爷爷再活10年,便能看到现在的自己,也轮上自己给他买柿子了。如果自己有能力有时间陪在爷爷身体一段时间,尽尽孝心,也不会时常想起爷爷就有“怨天尤病”,让自己没能尽心的遗憾。
她也时常安慰自己,去世的人已然没有感情,是活着的人不肯原谅自己。自己想开一点,就没有这么多纠结和矫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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