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从殡仪馆出来,路灯已经亮起。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个地方,不同的是,十年前参加的是她妈妈的葬礼,而这一次,离开的人是闺蜜苏晴的弟弟。
林西揉了揉眉头,却揉不开眉目间的沉郁。
说实话她对苏晴这个弟弟并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是先天性瘫痪,生活难以自理。走的时候16岁还不到。
即使素不相识,这样一条年轻生命的陨落仍然令人惋惜。她的心里积蓄着异样的难受。
或许是太专注于自己的心绪,当视野里闯入一个陌生的身影时,她差点被吓得尖叫。
那是一个少年,畏缩地藏身于路灯后,可是纤细的灯杆哪里掩得住他。
林西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睨了少年一眼,加快了步伐。不过仍能感觉到少年的眼光紧紧粘在她的身上。
林西暗咒一声神经病。大晚上的,在这里吓人。
上了约好的的士,她才舒了一口气,往车窗外望去,先前那地方已经没人了。
林西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的士上放着深夜电台,电台里似乎在说什么什么情感故事。
嗯,一对姐弟的故事,姐姐谋杀了弟弟。
不对,她的思路被打岔了。
刚刚她在苦苦思索着什么呢?好像是关于殡仪馆看到的那个怪人。
怪人……对了……他……他!他没有影子!
林西的头皮一泛起阵麻意,冷汗也密密地爬满后背。
她怎么没想到呢,就在路灯下,那人却不见影子,那,还是人吗?
这个问题,似乎不用多想。
因为林西刚刚关上家门,就再一次看见了那个少年。
他双脚凌空,漂浮在她的面前。
她没忍住,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来。
叫够了,却见阿飘好像更怕她的样子,捂着双耳躲在了沙发的后面,形容要多瑟缩就有多瑟缩。
林西既怕又觉得有点好笑。
“你,是什么鬼?为什么跟我回来?”
少年目光闪躲,一个劲摇头。
“你出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们无仇无怨的,我也不认识你。快走吧。”
少年仍是摇头,不过目光无辜又可怜,顶着乱蓬蓬的柔软头发,像是被遗弃的小狗。
林西忽然就不怕这个阿飘了,因为他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好像人的本性都是这样的,欺软怕硬。
到底没有赶他走。
阿飘不爱说话,林西问他一些问题,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沉默的,或者摇头。只在问及名字的时候,他回答了一个字:“航。”
“那就叫你阿航吧。”林西说。总不可能一直阿飘阿飘地叫他。
阿航有一个姐姐,年纪跟林西差不多。再问多一点,他又紧紧封上了嘴巴。
林西气愤,看着他纯良的眼神,却又无可奈何。
想不到她一个彻底的无神主义者,不但在二十五岁的今天见到了阿飘,还收留了他。
或许是因为她孤独了太久太久,也想要一个亲人吧。
阿航总喜欢扯着林西的衣角,她去哪儿,他就跟着去哪儿。
林西唯一纳闷儿的是,这阿飘怎么不怕阳光,不科学呀。可是阿飘的存在本来就不符合科学啊,她被自己逗笑了。
林西工作的那小广告公司,经理脾气特别暴躁,谁要是被他抓住一点差错,免不了被骂得狗血淋头。
这一天她就在被骂的行列,因为打印出来的广告传单上弄错了一个标点。
垂头听着经理暴跳如雷的吼叫,林西眼眶整个儿都红了,指甲也掐进了手心的肉里。
忽然,吼叫被咒骂声取代,林西一抬头就看见经理左手端了咖啡杯,而右手狠狠地拍打着自己衬衫,胸前的那一片都被咖啡渍晕脏了。
身后厚重的窗帘倏地被风卷起,猝不及防地蒙在他头上。踉跄了几步,胖胖的经理摔了个四脚朝天。
而他身边,漂浮着的不正是阿航吗?
林西一出公司,就忍不住疯狂地仰天大笑。
“阿航你太棒了!真是为姐狠狠出了一口气!”
阿航的嘴唇腼腆地翘着,眸光犹如小鹿般纯良柔软,哪里看得出来是刚刚那个恶作剧的捣蛋鬼。
林西看着看着,忽然很想揉揉他那一丛细软的乱发。
她想,原来有弟弟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跟阿航在一起,他几乎从来不让她动手。
去超市买东西,他争着提袋子。
林西当然不可能让他来,要不然别人看见一大袋东西漂浮在半空还不被吓死过去。
阿航就默默地把东西地重量转移到自己身上,于是林西看上去提着东西,实际上无异于提着空气。
打扫卫生,洗衣做饭,他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条,林西的食指再也没有沾过一滴阳春水,双手再也没有摸过一次抹布拖把。
每天晚上,他会守在她的床边,等她睡去,为她严严实实地掖好被子。
一晚上,就那么坐着。
他像是甘之如饴,乐此不疲。
相处了一段时间,林西已经离不开了这个“弟弟”。
看不见他那双纯良的大眼睛,她的内心会涌出异样的焦躁。
没有他忙碌的身影,这个家就是冰冷的牢笼。
他叫他姐,她也把他当成了真正的亲人。
苏晴来看林西时,林西正满屋子慌乱地寻找着阿航。
阿航不见了。
苏晴听着她无助的哀嚎,摇了摇头,似是不忍。
“林西,林航已经不在了。你别这样。”她说。
林西目光呆滞,像是听不懂她的话。
“你弟弟,林航啊。”
林西在离开殡仪馆那个夜晚,为自己编制了一个梦。
而在现实,冷冰冰地躺在棺材里的,不是什么苏晴的弟弟,而是她的弟弟,林航。
林西十五岁没了妈妈,爸爸也找了新欢。留下她守着瘫痪的弟弟。
林西其实很讨厌这个弟弟。
是他让她不得不守着这个小小的房子,终年闻着屋子里弥漫的异味;不得不逼迫自己早早地独立,去打好几份工。
他不能在老板狠狠骂她的时候帮她出一口气,不能在她一个人把重物提上七楼的时候给她搭一把手。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部都要她操办,做家务,做饭,帮弟弟擦身,清洗下身的污垢。
他什么都不能帮她,只能躺在床上,卑微地,无助地叫她,姐。
林西活得好累,好累。
她想,死了就解脱了吧,就这样吧。
开了煤气,她坐在弟弟的床前,仔仔细细地帮他掖好被角。
这么多年,她好像第一次这么仔细地观察自己的弟弟。
他有一双纯良的大眼睛,头顶上的头发乱蓬蓬的,却非常柔软,让人忍不住去揉一揉。
她的眼泪就那么滴落在他的脸上,他还懵懂无知地问她:“姐,怎么了?不哭啊姐。”
姐。她一直是他最爱的姐姐。
林航死了,林西却活着。
她知道,这世界对她的惩罚才刚刚开始。
地狱的大门,才刚刚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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