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涯歌女》作为《马路天使》的主题曲，从诞生算起，有八十年了。
我听这首歌，也有二十年了。
那时刚刚记事，儿时没有阅历，并不知道这首歌有那样大的来头（词作者田汉，曲作者贺绿汀），更不知道背后有那样多的动人故事。江南小调一向耐听，在这二十年里，我无数次地听到这个调调，唱过、演奏过，也只当是悠扬的小曲，听来消遣解闷，从来没有多想过其中的况味。
后来看了《色戒》，才尝到这小曲的另一重滋味。
电影中，心怀鬼胎的两人相互对峙着，相互揣度着，剑拔弩张。王佳芝缓缓的一首《天涯歌女》，咿咿呀呀，一声又一声打在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深不见光的心里，打在他刻骨的孤独里，打得他落泪，让这个“更知道怎么做娼妓”的老易崩溃了防线，在暗无天日密不透风的痛苦中找到一丝知己的光芒，竟甘愿陪她假戏真做了。
那一丝光，叫做同是天涯沦落人。
二
《天涯歌女》的原唱并没那么多复杂的意味，它纯粹是爱情的表达和盼望。而周旋表达得恰到好处，她唱得干净淳朴，丝毫没有欢场女子的狐媚和妖娆，反倒是有一种情窦初开，又有一种懵懂，清新感人，留下的是一种经年难忘的风情，任凭时光打磨而毫不褪色。
再后来的版本里，邓丽君的甜美，凤飞飞的深情，蔡琴的沧桑，费玉清的百转千回。一个歌手接着一个歌手，一代人接着一代人，一个故事又一个故事，就越发唱出了时间岁月的沧桑，唱出了一种往事不可追的悲凉，唱出了家国之痛和物是人非。
不知是不是因为，唱出过这首歌的故事，都未曾再有好的结局。
歌声旋律脱胎于吴语民歌《知心客》，本来就是命苦的歌女自抒身世；《马路天使》中的小红，是被骗到上海的歌女；主角周旋本出身殷实家庭，幼年却不幸被辗转拐卖，以致颠沛流离。虽然后来名声大振、衣食无忧，荣光的一切她都有机会拥有，却依旧情路坎坷。她短暂的一生里拥有过三段感情，却都并不顺利。直到1957年急病去世，她都未曾真正得到过爱情的温暖。
那个在乱世中唱着歌、期待着真心的她，并不曾知道，那已经是一生最好的黄金时代。
三
天涯海角，家山北望，患难之交恩爱深，穿在一起不离分啊。
唱得真好啊。
然而古来到今，最难得的知音最终多是生离死别，最美妙的嗓子唱得惊世的多是悲剧，最精美的琴最终多是被摔碎。这世上只有永恒的悲剧，没有永恒的喜剧，大笑之后是荒唐，团聚之后是离别，有情人生难长久，好物不牢靠。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天涯歌女》歌声中的期待，一代代地传唱着，却永远难以到达和实现，难以真正降临在一个悲苦的人生里。它像悲凉的倾诉，越唱下去，就越使人唏嘘和酸楚，是乱世唏嘘，是身不由己，是眼眶中含着泪却不让它落下时的温暖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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