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春有酒,初服掩郊扉”三四月间,春华流布。枝桠偷偷嗅着酒香,微醺,在头上插满盛开的木棉花。白发苍苍的老翁,缓缓掩上如今落满青苔的柴门……从此,浊醪送粗饭,玉壶藏冰心。”
最终,阿馨拿着这份十分钟内赶出来的稿子,“义无反顾”地登上了学校广播台。一开腔,林织妙还以为转播了央广的诗朗诵,感染力之强,直接把听众代入了风尘仆仆的行者跋涉万水千山后归故乡的豪情与寂寥,悲壮与柔肠。
“若是我老去,真想同阿馨对酌一壶浊醪啊。”
“总算是过关!”广播结束,阿馨如释重负。
苏落落啧啧称奇“岂止是过关,北京的教授都要把馨馨姐姐直接挖走了呢!”
“为表感谢,今天刷我的饭卡吧。”
“恭敬不如吃空这位爷的卡。”苏落落拍拍林织妙的肩膀,向织妙眨眨眼,借口有演讲稿要整理走开了。
一如平常,馨妙二人组同行觅食去也。
“阿馨,你今天食咩(吃什么)?”
“迷离红叶间苍山”。
“讲人话。”
“红烧肉夹青菜。你呢?”
“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
“了不起,老夫第一次见把莲藕和酸梅汤讲得如此骚气蓬勃。”
林织妙突然蹦出一个想法,“阿馨,你以后会去什么地方呢?”
江若馨不假思索,“想在异国买套房子,建个家。”又补充了一句“欢迎你来我家做客哦!”
“好极。”
应和着,暗暗的,林织妙心底的悲凉油然而生。“看来,女主人不是我啊……”
六月七号,盛夏。若馨有事不能同往用餐。林织妙眼睛骨碌碌地搜寻人群,小虫啃菜叶儿似的一点点吃,在纠结之中,目送了一批又一批食客。
同班的阎良,素有“中央情报局局长”之美称,上至天文地理,下至班上鸡毛小事,无所不知。恰好经过,他提议一起吃饭,却选在林织妙斜对面的座位入座。
“梁局长大驾光临,为何不坐对面?”织妙阴阳怪气地调侃他。
“系阿雅的座位挂……(是阿馨的座位吧……),妙儿姐。”阎良娴熟地夹起青菜,吸溜吸溜地吃下去。
织妙胃里霎时塞了一团棉花,说不上来的感觉。
“梁局,瞎说……说……什么呢”
阎良托腮稍加思索,说:“我觉得,阿馨在你身边过阵呢……,好唔同。(馨在你身边的时候……,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比较沙尘(调皮捣蛋)。”
“他不一直是吐槽精转世么?……哈哈。”
“刚好相反,佢平时似一鹿木感,好少讲嘢噶喔(刚刚相反,他平时像一块木头一样木讷,不怎么讲话)。”
“噢?!”
想想那个小鸟一样唧唧喳喳没脸没皮“喵喵喵喵”地称呼她的阿馨,林织妙怀疑她和阎良认识的不是同一个江若馨。
“最近佢(他)话更少了”阎良点点头。
“你一说,还真有这种感觉……”
一个人总是摆出和煦的微笑,是极其不自然的,喜怒哀乐,若是缺乏出口,便极有可能淤积成一副毫无变化四季长春的,微笑面具。
林织妙要是不问,江若馨估计这辈子也不会把自己的悲伤坦白,可能会绽开更熟练而和煦的微笑,难辨真假。
告别阎良,林织妙踱步去往饭堂对面的读书亭。紫龟高中,紫取高贵脱尘之意,龟是长寿吉祥象征。江若馨倒一直戏谑紫龟,音似“纸鬼”,“暂时而言,我们就是圈地埋头书卷纸张的厉鬼而已,学无所成,就不得超生”。听这口气,江若馨若是不在级前三,一定会产生被油锅煎炸的痛苦。可惜他缺乏坠落神坛的体验机会。
林织妙恰好带了书,就尽着“纸鬼”的职责,背着书包,到餐读书亭温书,不知过了多久,眼酸脑胀之际,举目四望:
羽毛印花的淡青色书包,静静立起,金色阳光铺满草坪,霎那间,草色辉煌,唯独背包后面,拖了一道宽宽的影子分割了这草坪。织妙背靠一株巨大的木棉树。
“可能在三个我的寿命前,它就立足于此了。我正值年少,恰巧它正值花季,”
拳头大的红花,散落之处,如星星之火般点燃。无风,却有暗香浮动。
“如果树也有知,在此数百年内,它会是在等待着谁呢?”
林织妙闭上眼,倚树而坐,细听野鸟的吱吱喳喳混杂着餐房音质粗糙的广播,任凭路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因为,等过了饭点,人声自然会平息。突然草坪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林织妙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一睁眼,
“呀,是你!”
江若馨手肘处夹着一本书,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织妙身边,顺势坐了下来。那本白皮书碎金闪闪烁烁。浮光掠金,大概如此。
“是我。”
“阿馨呀……”林织妙犹豫要不要问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拨弄草皮,“你最近还好么……感觉你……不太……”
“啊……外婆走了……”江若馨闭上眼睛,向后一仰,靠在木棉树怀里,像是说出这句话,已经花费了所有。
“抱歉……”林织妙捡起一朵木棉花,一瓣儿一瓣儿撕扯着,鲜嫩的汁水透着清苦的草药香气。
“没有啦,这本就……本就是无可避免的啦……”江若馨捡起一瓣儿木棉花,拈到眼前比划了一下,手指猛的一收一放,把花瓣抛向前方。火红肥硕的花瓣悬空翻飞几下,没跑多远,就颤颤巍巍地落在了林织妙脚边“但是啊……世间总有一些事情是努力是没用的的……”江若馨像在苦笑又像自嘲。“譬如努力学习,就能当第一名。争取,就会结识伙伴啊。但是……再怎么拼尽全力学习,拼命尽全力争取,也……换不回……一条命……”
在现实面前的无力感,林织妙听着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去年林织妙外公去世,正值分班考试,家人瞒着她外公病重的消息。她却总能感觉到母亲突然紧握的双拳,悄然无声的叹息和表演性质的微笑。热气呵在玻璃上,林织妙会一遍遍写外公的名字,没写完就消失,消失了重写。打开手机通讯录,还能看见“老头子”的电话号码,一字不漏,就是怎么也打不通了,但又舍不得删,生活从不允诺,却一再剥夺,这些残留的痕迹,竟然成了仅存的纪念和难以愈合的伤口。
“或许争取的意义,不是得到百分百的弥补,而是在失去后百分之七十的无悔呢……”林织妙喃喃自语。
江若馨看向林织妙,薄薄的镜片,遮掩不住星一样的双眸,是泪么?一瞬间,江若馨的面孔像融化的蜡一样模糊不清,给林织妙带来一阵恍惚。空气凝固了一两秒,二人默契地笑了笑,无言地并坐在木棉树下,各自翻起了书。
阳光下枝枝叶叶疏影错落,光斑翻飞浮动,闪闪发亮--“但愿不负每一个闪闪发亮的日子。”林织妙暗下决心。
不久,林织妙的课桌上多了一本《玉壶集》,以及一摞订装精细的手稿,里面是誊写整齐清秀的数学公式定理,例题解析,夹带一张正方形便利贴,还散发着新鲜的墨香,白纸黑字,道:
“读书亭又有花开了呢
花期不待人哦……
不见不散……
阿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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