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杂忆与杂写》:也串一次门儿。

作者: 佳树清圆 | 来源:发表于2017-11-04 08:28 被阅读0次

    杨绛在《读书苦乐》一文中写:读书好比串门儿——“隐身”的串门儿。要参见的钦佩的老师或拜谒的有名学者,不必事先打招呼求见,也不怕搅扰主人。翻开书面就闯进大门,翻过几页就升堂入室;而且可以经常去,时刻去,如果不得要领,还可以不辞而别,或者另找高明,和他对质。不问我们要拜见的主人住在国内国外,不问他属于现代古代,不问他什么专业,不问他讲正经大道理或聊天说笑,都可以挨近前去听个足够……

    读这本书,也算是一次串门儿。挨近前去听了一回,我可是认识了不少人。先是“老王”一类的渺小人物——无名者们。老王自不必说,读了课文的人,大概都不能从心中抹掉他不幸的“田螺眼”、抱上三楼的比前任大一倍的冰、临终前送来的大鸡蛋和好香油、直僵僵的像僵尸像骷髅滞笨不堪的样子。

    “给家家儿洗衣服”做零工的林奶奶,很能干——干活认真,洗衣干净,不占分文便宜。她也能说,但不搬弄是非,即使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她也不理红卫兵,不瞎说。她工钱不少,可是穿的像叫花子,吃的像猪食。攒的钱买了一所房子。“文化大革命”来了,她的房子被“献”了,她成了“地主资本家”。后来,房子赔回来了。论经济还可以,可是,她和老王一样,孤单。儿女都不在身边,她怕老来凄凉,就邀一个亲戚同住,想相依为命。结果,那个亲戚只是图方便,住了些时候就走了。她因为怀疑隔壁的“街坊”偷了她的钱,被人家打了两巴掌。她想回乡,就给儿子盖房子。房子盖好了,儿子媳妇不要她,打她。她又为女儿盖新房。终于病倒,吐黑水死了。儿子女儿领了她的遗产——她在城里的房产。

    逃荒要饭,被地主家收留的顺姐,和地主少爷“自由恋爱”,为地主家生儿育女,贴身伺候主人,下地劳动,受尽了大老婆和大小姐的罚跪打耳光等等折磨。在运动中,地主少爷已死,大老婆大小姐预先跑掉,由她顶着地主老婆的罪名,受审受罚,劳累过度,落了一身病。运动过后,她投奔大老婆,每天在三家做工,赚钱养活全家。她的儿女都从小跟着大老婆,不认她这个亲妈。文革中,他们一家被赶回乡下,顺姐用自己的积蓄盖房子、买生活用品。她下地劳动,养活家人。大老婆投水自尽,大小姐逃跑。她打官司为自己证明,不再背地主老婆的黑名。她的儿女们最后都认了她,改口叫她妈妈,而且都工作顺利,小有成就。顺姐老来,除了身体糟透,其他都好,算是有福了。

    拿起电话就自报家门的门房赵佩荣,也叫强英雄。他梦想当英雄,就常讲起年轻时做的“荒唐事”。经赵佩荣发善心介绍,妈妈好心收留的阿福,却是到谁家当儿子谁家人就死,攒一百块钱就大病一场,最后被骗患病不知所终——这样一个无福的苦命人。阿灵是一个愚蠢到自己睡熟能把儿子压死的村妇,也是赵佩荣介绍,来杨家,竟学了些本领,衣锦还乡了。还有日军占领上海时期,专管抢帽子、抢皮包,来学校讨赏的地痞黑皮阿二。

    还有第一次下乡时认识的形形色色的人:“堂吉诃德”“蒙娜丽莎”“小芝子”“大芝子”大嫂、大妈、肖桂兰、疯婆子……

    认识这些人的同时,我也认识了杨绛先生。她与林奶奶开玩笑,帮林奶奶保存存款单,给顺姐多发工钱,帮顺姐攒钱,帮顺姐写起诉书,教顺姐的子女认亲妈——他们陷入困境时都会去找她,都真心实意感激她。知道了这些,再读《老王》的结尾: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不幸者的愧怍。才会觉出这话有多么真诚。她真的是以菩萨心来关照芸芸众生,无限悲悯。

    有名的人物有:待人温和谦虚,对己严格认真的剧作家陈麟瑞。热爱中国,丢了美国国籍的温徳先生。与杨绛同车北上,在火车上讲古战场的钱穆先生。清华大学化工系教授高崇熙先生,五一年,三反运动中,担任化工厂厂长的他,自杀。还有在《傅译传记五种》序言中写到的傅雷,他的脾气可真是暴躁,对孩子是真凶,对工作无限认真严谨,可是——“为善的心愿,敌得过作恶的力量吗?”他在残暴的浪潮中倒下了。

    最让人心疼的是杨必——小杨绛十一岁的小妹妹。《记杨必》写了她短暂的一生:一两岁时不愿洗脸不愿睡觉,娇气十足,杀去娇气,有了幽默感,善于模仿,偷读《石头记》,摘豆苗豆角吃,上中学,上大学,留校教课,联络哥哥姐姐各家,分配自己,翻译《名利场》,身体累垮,身心交瘁……“有一晚,她一觉睡去,没有再醒过来。”“军医的解剖检查是彻底的,他们的诊断是急性心脏衰竭。”“她终究睡熟了,连呼吸都没有了。”

    带引号的三个句子,很能代表杨绛散文的风格:平静叙述,哀而不伤。她的感情隐藏在平静的叙述中,很深。她不让情绪外露出来,只是这样简洁地叙述,可是我们读着,深沉。

    她早期的散文,并不如此,却是文采和情感并茂。《收脚印》《阴》《风》《流浪儿》四篇,文采华美,联想丰富,意蕴深厚,有冰心般的诗意和哲理。《喝茶》《听话的艺术》《窗帘》三篇,引经据典,讲述透彻,给人启迪,有梁实秋般的睿智与幽默——当是知性散文。

    《大王庙》《“遇仙”记》写的是少时在学校的事,读着会忍俊不禁。《客气的日本人》《闯祸的边缘》写的是抗战时期,被日本兵传讯,上车检查的日本兵怒目相对,情势紧张,但她内心冷静。却是《第一次观礼》,在天安门盥洗室内,以为被同伴丢下时,“吃一大惊,惊得血液都冷凝不流了。”可是有这么可怕?

    各种序言杂记中,提及《堂吉诃德》的最多,惹得我都想再看看《堂吉诃德》了。还想去看杨必翻译的《名利场》。

    杨绛《杂忆与杂写》:也串一次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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