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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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菜花冒出花苞的时候，菜窖里吃了一冬的大白菜也没剩下几棵了。遇到早春天暖，大白菜的花心仿佛也接收到了大地上同类的密语，悄悄地在层层包裹的白菜叶中成长绽放，撑得白菜鼓涨开裂。这时候，街坊们嫌它叶干味涩，直接清出地窖，丢在一旁给大地施肥了。说白了就是吃腻烦了，菜园里的油菜苗、荠菜、菠菜已经绿油油地惹人爱，自然不愿再吃这老白菜帮子了。

老妈一辈子节俭，自然舍不得丢掉这完好无损、脆生生的大白菜，于是天天换着花样给全家做白菜宴，一副坚决要棵棵归肚的架势。其实全家都挺喜欢吃白菜的，从来没有吃腻烦的时候，这要归功于老妈的勤劳和巧思。

姥奶和外婆还在世的时候，老妈经常做白菜煎饼，宣软味香，很受老年人的喜爱。一到冬天，我家老院门口可热闹了，街坊四邻的奶奶婶婶们都会聚在我家门口晒太阳、聊天、做手工活。姥奶和外婆爱干净，每天早起就把院子打扫干净，大门口准备好小板凳，板凳上还铺上用旧衣服做的软垫子。隔三差五，老妈就会给姥奶和外婆做白菜煎饼来换换口味，同样也让牙口不好的邻居奶奶们一起品尝品尝。老妈先把大白菜和少许葱姜香菜切细、剁碎，然后撒上面粉、磕入两个鸡蛋，最后放入盐和十三香，搅拌成菜糊糊备用；接下来就是烧热锅、放一大勺油，再挖一勺菜糊糊放进油锅里摊开成饼，煎至两面金黄即可出锅。给老年人吃，煎饼可摊得厚些、煎得嫩些，老年人吃着更软烂好嚼。小孩更喜欢是薄脆，老妈就摊得薄煎得久些。

这制作白菜煎饼的全过程老妈总是在厨房里关上门偷偷完成，我在一旁也不许大声讲话，直到菜饼做好端出来给奶奶们品尝时，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天天劳碌的老妈可没有闲情故意制造惊喜，而是在老家，大伙儿都有这个常识：串门邻居见到主人家开始做饭，都会识趣离开，不贪嘴占便宜，特别是主人家要做顿好吃的来改善生活时，更是要快速离开。老妈憋在厨房闷声做煎饼，就是害怕来家里串门的邻居奶奶们识趣离开，老年人更看重这些老理儿。

等我把香喷喷的白菜煎饼端出来时，邻居奶奶们就立马各自找借口起身要走。老妈赶紧拿着白菜煎饼一顿推让，最后强塞到奶奶们手中，非要让她们吃了再走。奶奶们吃着白菜煎饼一个劲儿地夸好吃。我倒觉得味道一般，远远没有肉好吃，老妈只是多放了些花生油而已。姥奶告诉我，白菜煎饼确实好吃，但邻居奶奶们实际上夸得是老妈。一般老年人都爱闷在家里不出门，不是她们不喜欢串门聊天，而是怕主人家嫌弃又老又脏。可老妈不但不嫌弃，还好吃好喝热情招待，有些自家儿女也未必这样亲热。

我最爱吃的是老爸老妈做的白菜菜馍。每次想起，脑海中就浮现出二老为我做菜馍时的忙碌身影，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当时我在外地上学，两周回家一次，周五晚上到家，老爸老妈当天下午就开始张罗起来了，其实以当时一穷二白的条件，家里也没啥可准备的，只有菜窖里自家种的大白菜。尽管这样，老妈还是早早就开始备菜、和面，就等着我一回到家，就有热乎现做的白菜菜馍吃。

人还没进家门，远远就能听到我的叫嚷声：爸妈，我饿死了。

“终于到家了，都准备好了，5分钟就能吃哈。” 老爸老妈一边笑着安抚我，一边忙着做菜馍。老爸老妈可是一对默契的好搭档，老妈负责擀面皮，用擀面杖轻松推拉就能把一个小面团擀成薄薄如纸的面皮，皮厚了可不行，在老妈的少女年代，擀厚面皮那是笨姑娘的象征。合格的面皮是成熟后能透过面皮看到里面红的绿的菜。用两张面皮夹着调拌好的白菜丝、红萝卜丝和香菜葱花丝，面皮边缘按紧不让里面的菜露出，一张菜馍胚子就做好了，放在菜板上备用。在老妈忙着做菜馍胚子的时候，老爸赶紧一旁生火把锅烧热。菜馍胚子做好时，锅里温度也烧得刚刚好，只听“啪”的一声，老爸利落地把菜板上的胚子扣入平底锅中，盖上锅盖。接下来的工作就全看老爸的了，老爸不光负责控制火候，还要不时的给菜馍翻身，使其两面均匀受热、烤熟烤脆。火候可不容易控制，全凭经验判断，火大了容易外焦里生，火小了外皮硬得硌掉牙。

我放下书包，一边滔滔不绝地讲着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儿，一边搬个小凳子挤在老妈和老爸的中间，加入这个做菜馍的流水线。惭愧地说，我的这个环节就是做做样子，在老妈擀好的面皮上夹上菜，用筷子扒拉几下把菜摊匀即可。其实我重要工作就是和老爸老妈聊天，逗他们开心，还有就是守在锅边能够第一时间吃上心心念念的菜馍。

刚出锅的菜馍，即烫手又烫嘴。那也等不了，拿个白菜叶子裹着拿在手里，一边嘴吹凉风一边吃，还不忘夸赞老爸老妈的手艺，唏哩呼噜，一口气能吃下两个大菜馍。后来为了能让我在外地也能吃上菜馍，老爸老妈专门乘火车为我送来了老家牌的土锅，说只有老家烧制的平底锅做出来的菜馍才好吃。可惜我手笨又疏于练习，做出来的菜馍从不敢示人，只能自己勉强享用。

白菜煎饼软香味美，可是用油较多，基本上是老人家的专享。白菜菜馍好吃且用料简单，但制作麻烦、讲究手艺。所以这两者虽然也经常吃，但并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白菜豆腐面条就不一样了，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家常便饭，几乎天天都能吃到，且做法简单，我和老弟七八岁时都会做给全家吃。先把豆腐切片油煎备用，再把切丝的白菜像烧菜一样放调料炒至五成熟，然后往锅中加水，水开后下面条和煎豆腐，面条煮熟关火时放入葱和香菜增香。家里老人口味淡，饭菜也多半清素为主，不过家里常备有外婆秘制的辣椒酱，那是我和老弟最爱的面条伴侣。

白菜豆腐面条也是年轻时我和爱人漂泊异乡最常做的饭，有次还遭到上门收废品阿姨的嘲笑，笑话我们伙食差，太穷。当时确实没什么钱，吃得简单，也是为了省钱。穷，但并不觉得苦，被嘲笑了也不恼，怀揣着一句“莫欺少年穷”每天傻呵呵去挤公交挤地铁；听同事炫耀大龙虾三文鱼也不羡慕，白菜豆腐面条同样有职场拔头筹的底气。

现在超市里各种名贵食材琳琅满目，个个包装华丽且娇气，有着严格的保鲜条件。而大白菜并没有因为其价格低廉、出身贫寒而缺席，依然见它活跃在超市里丰富着人们的生活。一到白菜季，我就会照着老妈的菜谱做各种白菜宴给娃吃，给她们讲每道饭菜背后的故事，娃竟然也吃得唏哩呼噜，仿佛看到了我小时候的样子。白菜宴让娃品尝到了老家妈妈的味道，希望带给她们的还有同样的朴实和勇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