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的时候,十一想像阿爹一样出谷做大事。
可是谷里出了事。
后来,十一只想陪着阿娘。
01
十一背着采药的背篓往村子里走,背篓里的锄头微微露出个尖儿,泥土和新鲜草药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十一觉得鼻子痒痒的。她跳过一个水洼,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儿,十一心想:今天不会被阿娘念了。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再走一步就能离开竹林,西面是村子,谷里唯一的村子。十一吐掉嘴里含着的竹叶,紧了紧背篓,向西面走去。
自十一记事以来,阿娘每日都会上山采药,小的时候阿娘带着她一起,长大了些十一就不愿和阿娘上山了,山上的鼠蛇蚊虫太多了。
阿娘上山的时候,十一会把草药铺在木板上晒,把晒好的草药用防潮油纸包起来放到阿娘的药房,然后坐在村外的小土坡上想谷外是什么样子。阿娘通常在晌午回来,带着新鲜的草药和几个野果。天气不好的时候,阿娘会教十一细细地辨认药材,十一觉得这些植物的根茎花蕾无聊透顶,她只想出谷。
十一很少见到阿爹,阿娘说阿爹在谷外做大事,十一不知道什么是大事,可是十一知道,大事一定不是采草药。
十一替了阿娘上山采草药,十一觉得她快要烦死了。
02
半个月前,阿爹带回一个男孩,一个昏迷的男孩,一个一直昏迷的男孩。
阿爹回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十一恍惚间感觉阿娘起身应门,忽明忽暗的烛光照在她脸上,她睡的一点都不安稳。
第二日十一睁眼的时候,看见阿娘正端着一碗药向她走来,热气袅袅的升起,那味道闻了就觉得苦。
阿娘走到床边坐下,十一发现身边躺了个脸色苍白的男孩。
十一伸出手抓抓头发,瞥了一眼男孩。
“他是谁?”
“阿爹给你带来的小相公。”阿娘嘴角噙着笑,一边喂他吃药一边说。
十一定定地盯了他许久,扭头道:“不要,病怏怏的。我是要做大事的人。”
阿娘收了笑,把空了的药碗放到一边,十一从来没听过阿娘用那么严肃的语气说话“他也不知遇了什么难,一个人孤零零的病着,十一,你要对他好些。”
十一呆呆地点了点头。
“那明日起,你便去采草药吧。”
03
十一觉得她不再是阿娘放在心尖儿上疼得人了,阿娘明明知道她不喜药理,阿娘明明知道她不爱上山,阿娘明明知道她是要做大事的人。阿娘明明都知道,可是阿娘竟然让她熬药。
他可怜?他一点都不可怜,他天天躺在她的床上,吃着她采来的药,他有什么可怜?
十一摇了摇头,嘴里嘟嘟囔囔的说。
阿娘照顾他照顾地极为细心,每日按时按量服药,一顿不差,男孩却始终昏睡,十一觉得奇怪。
阿娘说男孩是阿爹在村口竹林捡的。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昏迷了,阿爹心想莫不是外面的孩子无意跑进了谷,便打算让阿娘在谷里先照顾着,待人来找。
十一觉得做大事的人怎么能等人来找呢?太不潇洒了。
可是没等十一向阿爹抱怨自己的不满,阿娘就出了事。
阿娘昏迷了,一夜之间没有了意识。十一早上叫了她好久好久,阿娘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村里老人请来了十几位大夫为阿娘诊治,每一个大夫都对着十一摇头。十一觉得他们一定不是做大事的人。
十一知道有什么东西让阿娘生了病。她整日整日的往山上跑,去采所有她认识的药,阿娘教给她的药方她熬了一遍又一遍,她耐心的照顾着昏迷的男孩和阿娘,没有效果。
十一眼角湿湿的,她感觉自己睡着了。
04
十一醒来的时候,天色有些昏暗。十一简单收拾了包袱,轻轻地掖了掖阿娘的被角,她握着阿娘的手,呆呆坐了许久。
十一拎着包袱出门。她缓缓走过铺满草药的院子,走过发着清香的药房,走过躺着阿娘和男孩的卧房。十一拉上门,暗暗地吐出一口气。阿娘,你等我回来。
十一闷着头往谷外跑,她要去找阿爹,阿爹是做大事的人,他一定知道救人的方法。
在谷口的,十一撞到了人,一个曼妙的女人。
“你是谁?”女人披散着一头黑发,头发随风胡乱的飘着。
“你娘亲是不是昏迷了?”
“你是谁?”女人穿着艳丽的红裙,衬得肌肤雪白,身量苗条。
“村里前不久是不是来了一个男孩,呆呆的一直睡?”
“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女人勾唇笑了笑,吹过的风都带了香气。
“你是不是有一块玉佩,花纹奇怪的玉佩。”女人弯下腰,眼睛直直地看着十一,她不再笑了,眼里凌厉的光让十一生生的退了一步。
十一有一块玉佩,是男孩的玉佩。
那天,十一越过男孩去找阿娘的时候,碰到了男孩的手,玉佩就是那个时候掉落的。男孩一直将玉佩握在手里,阿爹阿娘都没有发现。十一捡起玉佩,玉佩上刻得仿佛是个字,又好像只是奇奇怪怪的花纹,十一看不懂。十一将玉佩戴上,想着等男孩醒过来就还给他。
女人直起腰:“呵,那蠢货偷了我的玉佩,也没干出什么事啊。”女人又开始笑了,笑容里带着轻蔑。
十一摘下脖子上的玉佩,伸手递给她。女人挡住了十一的路,可十一隐约觉得她还有话对她说。
女人接过玉佩在指尖把玩了许久,道:“我帮你救你娘亲,你也帮我一个忙吧。”她沉默了很久:“你常去采药的山上有一只小山狐,死了一月有余了,你替我埋了它吧。埋了之后向南走十步,古树树根底下藏着一颗异草,你回去用水细细地煎了,喂你阿娘服下,你阿娘便醒了。”
十一看着她点点头,转身向山里跑去。
身后,女人看着十一越跑越远的身影,笑的无限宠溺:“这蠢物。”
05
十一在半山腰发现了山狐,暗灰的皮毛依然很有色泽,一点不像死了一月的样子。十一细细地埋葬了它,它在的地方拱起一个小土丘,形状很像十一常去闲坐的土丘。
十一采了草药赶回村子,男孩不见了。他睡的地方微微凌乱,十一猜是女人带走了男孩。异草熬得药果真医好了阿娘。
阿娘醒后,十一顶了阿娘采草药的任务。每次上山时,十一都要去埋葬山狐的土丘处坐一坐,拔拔野草,再放几束野花。只是,十一再也没有见过男孩和女人。
日子匆匆的过,村子里再没发生过什么大事,十一也不想出谷了。阿娘痊愈后十一常常想起幼时阿娘带她上山的日子,她觉得,只要有阿娘陪着,每一件事都像大事。
十一依旧会去村口的土丘闲坐,看山也看晚霞,想阿娘也想男孩。
一日,十一急匆匆的冲进家门,阿娘正在翻晒半干的药材,听到声音吓得一抖,扭头呵斥道:“莽莽撞撞的干什么?一下午不见人影,你干什么去了。”
十一笑的眼睛弯成一条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撞翻了一路的药材。十一抱着阿娘撒娇。
“阿娘,阿娘,你不知道,我刚刚干了件大事......”
“知道啦知道啦,你替阿娘采了药材嘛。”
“嘻嘻嘻...”
“阿娘,村口的晚霞特别美。”
被蹭翻的药材撒了一地,散发出淡淡的香。
06
红衣女子怀里抱着一只小山狐站在山谷顶端,她的手轻轻抚过山狐柔软的暗灰色毛发,小山狐的尾巴摇了摇。女子嘴唇轻启,像是对着风在说话。
“你这蠢物,用一条命换一颗草,值吗?”
“人家姑娘幼时救你一条性命,你口口声声说着要去报恩,偷了玉佩好不容易才化成人形,转眼就把神魄注入人家娘亲体内,你自己可倒好,失了意识一句话都没跟小姑娘说。于你,这恩可算是报了?”
“我知道她病了,那你就打算让她一直昏着等那药?我要是不帮你你还能撑多久?”
“哼,再有下次,仔细我拨了你的皮。”
小山狐的尾巴摇了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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