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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最后一位守墓人

王国维:最后一位守墓人

作者: 张九七ME | 来源:发表于2020-06-03 18:37 被阅读0次


    “一个风云际会的年代,总是以一群强者英武的雄姿开头,而打下最后一个句点的,却常常是一些文质彬彬的灵魂。”


    一、

    6月2日,是王国维先生逝世93周年的日子。

    自他走后,中国文化中的风雅之音经久不闻了。

    再也没有人,能轻描淡写出“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这样高度洗练的话语。

    再也没有人,能唱出“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这样饱经沧桑、凝练岁月的词句。

    再也没有人,能埋首故纸作出《人间词话》、《宋元戏曲考》、《古史新证》这样别开生面、语惊今古的学术巨著。

    《人间词话》封面截影

    王国维逝世一周年日,清华大学为他立纪念碑,碑文由陈寅恪撰,林志钧书丹,马衡篆额,梁思成设计。

    以国士待之。

    清华海宁王静安先生纪念碑

    二、

    少年聪颖渐成气候


    1877年,王国维出生在浙江海宁。

    说起来,他的童年过得并不有趣。


    他的生活受父亲王乃誉的影响。王乃誉攻书画、篆刻、诗文,在的各个文化领域都有一定的造诣,对王国维的教育十分严格,扮演着一个传统“严父”的角色。

    这很正常,王家是书香门第,王乃誉是宋安化郡王三十二世裔孙,对儿子的教导自然不能松懈。

    王国维海宁故居

    七岁时,王国维就被送进了私塾。

    白天,他在私塾随老师学习,晚上还要在父亲王乃誉的严苛督导下温习功课,“每深夜不辍”

    其他小孩都在捕鱼捉虾、爬树掏鸟的时候,他只能坐在书桌前与四书五经为伴。

    童年的生活养成了王国维孤僻内敛的性格,也让他对传统文化产生了依恋的感情。

    他的学生徐中舒这么描述王国维:

    先生谈话雅尚质朴,毫无华饰。非有所问,不轻发言;故先生谈话,除与学术有关系者外,可记者绝少也。

    鲁迅评价王国维:“老实得像火腿一样”。

    可以说,除了学术以外的事情,他什么都不在意。行走在清华园的人群中,最沉默谦恭的人一定就是他了。

    1892年,年仅十五岁的王国维入州学,参加海宁州岁试,以第二十一名中秀才。

    王国维天资聪颖,能在这么年轻的时候考上秀才,他也因此被称为“海宁四大才子”之一。

    王国维画像

    1894年甲午战争以后,西方思想文化向中国不断输入,王国维接触到新的文化和思想,萌生了追求新学的强烈愿望。

    从这时开始,王国维决心不再只研究中国传统文化,而是放眼世界,探索学术上新的可能。

    他的弟弟回忆说:“先君以康梁疏论示先兄,先兄于是弃帖括而不为。”

    1898年正月,21岁的王国维赴上海求学,入《时务报》馆。

    当时的上海有“家家言时务,人人谈西学”的说法,王国维在报馆积极学习日文和数理知识,打算出国,在西学上深造。

    两年后,他赴日本东京物理学校学习,次年因病回国,在武昌等地任教。

    同时进行西方学术的翻译和研究,在《教育世界》上发表文章。

    王国维书房

    1906年,王国维虚岁三十,已经研究了康德、叔本华、尼采哲学,兼英法诸家,结合先秦诸子及宋代理学,又攻西方伦理学、心理学、逻辑学、教育学诸多。

    这一连串的成就让人望而生畏,王国维,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也逐渐在学术界有了些名气。

    1898年到1906年,从二十一岁到三十岁,王国维大量接触与研究西方学术思想,他自称为“兼通世界之学术”的“独学”时期。

    虽然王国维对西学的研究之深在当时几乎无人能及,可他自己却说对西学没有什么感情。


    “瓜分之局已成榜样,如何如何!……每一提笔,不知其何以忘也。”

    他学习西学始终具有强烈的目的性,旨在促进本国学术的发展,是为救国。


    本质上是维新思想,即师夷长技以制夷。


    三、

    三十而立,自成高格


    三十而立,对一个男人来说是一个重要的人生节点。

    三十岁以后,王国维转治文学。


    在文学上,他逐渐打通了实现了中西方文化的脉络。

    1908年,王国维作《人间词话》,是结合中国古典文学、西方美学理论的巅峰之作。

    《人间词话》线装本

    “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 “昔人论诗,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


    除了众知的「三重」境界,上述这些经典话语,皆出自其中。

    既不失古典文学之韵味,又兼具现代哲学与当下时代的审美。


    学者王攸欣表示:

    "王国维寥寥几万字的《人间词话》和《红楼梦评论》比朱光潜洋洋百万字的体系建树在美学史上更有地位。"

    此后,王国维的学术研究眼界渐开,名气也越来越大,逐渐成世界文化的大家之象。

    正如他所说:“有境界自成高格”。

    王国维手迹

    四、

    王朝崩塌


    时代滚滚向前,王也渐入中年,人生的重大转折发生了。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清王朝轰然崩塌,这给王国维在精神上造成了巨大打击。

    清帝退位诏书

    王国作为科举出身的正统文人,实在无法将其与清廷分割开来。

    他的书架上《红楼梦》、《桃花扇》、《长生殿》、纳兰性德,往夕历历在目,由不得他不感慨万千。

    王国维做过溥仪的老师,又一直不肯剪掉辫子。而北洋的政治时局对当时的旧学者很不利。

    出于某种隐秘而又急迫的心情,王国维的学术方向发生了巨大改变。

    清朝的崩塌给了他一个警告,反而笃定中华的文脉不能断,而不再致力于研究西学。

    1912年开始,在侨居日本的四年多里,王国维潜心研究经史、甲骨文字,专力于研究新发现的史料,从古器物到古代书册、服装、建筑,所涉甚广。

    1916年,王国维回国后任大学教授,从事甲骨文字及商周历史研究。


    在学术研究上,王国维功力尽显;即使是中途转来的领域,王也能后来居上。

    陈丹青《国学研究院》,从左到右分别为李济、梁启超、王国维、赵元任、陈寅恪

    不出几年,他撰写了《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殷周制度论》、《殷虚卜辞中所见地名考》、《殷礼徵文》等文章;

    首次证实了《史记·殷本纪》中所记载的殷代世系。此外,他还根据甲骨文研究了殷代的典礼制度。这样的成就远超前人。

    当时,对于商周王朝的存在尚有存疑,史料方面虽然有《尚书》的文献记载,但相应的考古发掘却没有任何证据。

    西方学者纷纷怀疑中华文明的历史是否真实,就连当时许多中国学者都开始动摇。

    直到甲骨出土,王国维的史学研究发表。


    他成了将甲骨学由文字学演进到史学的第一人,被郭沫若称为“新史学的开山”。


    五、

    自家惯作他乡客”

    发掘保护甲骨文字、研究考证商周文化,他几乎以一己之力,将那个虚无缥缈的朝代,重现于世。

    王国维将中华文明的可考历史从秦往前推到了商,纠正了那个时代下中国知识分子人的民族虚无主义倾向。


    他在学术上捷报频传、“风风火火”,而神州大地上却炮声不绝、“轰轰烈烈”。

    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自家惯作他乡客,犹自朝朝劝客归。

    他像一个“他乡客”,对周遭越来越陌生的一切无所适从。

    王国维只好把目光投向他所研究的古代,满怀希望地对游子说:“我们再回去吧好不好?“

    他越来越像一个儒家人。


    语言大师王力这样描述他:

    留着辫子,戴着白色棉布瓜皮小帽,穿长袍,勒一条粗布腰带,一个典型的冬烘先生的模样。

    彼时,北京城只剩下两根著名的辫子,另一根是北大的辜鸿铭。


    一天夜里他对吴宓说:

    “我的这条辫子,只能别人来剪,自己怎么能剪呢?”


    良久,二人相对无语。


    六、

    守墓人的绝唱


    他逐渐步入人生的晚年了。

    1921年后,王国维的生活基本以讲学为主。

    1923年,王国维到北京充任溥仪的“南书房行走”,恩准“在紫禁城骑马”,对此他深感“异遇”。

    他上书溥仪,陈时事,斥西学之危害,共产主义之“不合理”。


    这和他年轻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让人不得不感慨,堂堂大师,为何年纪越大反而格局越小呢?

    他对清室的确存有感情,他的女儿也说:

    他与宣统帝既有君臣之名,复有师生之谊,故对清室怀念,自在情理之中。

    1924年冬天,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驱逐溥仪出宫。

    王国维把这当作奇耻大辱,愤而与罗振玉等前清遗老相约投金水河以示反抗,因家人的全天监护而未能成功。

    然而忠于自己信念的人内心是顽固的,这一天还是来了。


    1927年6月2日,王国维向同事借了五元钞票,雇人力车前往颐和园。这是他第一次去颐和园,也是最后一次。

    一支烟燃尽后,他纵身扎入水中,于昆明湖鱼藻轩自沉。

    经典落幕。

    王国维遗书 国家博物馆影藏

    七、尾声


    王在遗书写道:“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


    “五十之年,只欠一死。“

    王国维死时正好五十岁。

    或许他真正忠于的,是正在消逝的古典时代。


    童年与四书五经为伴的生活让他对传统文化有了浓厚的感情,成年以来中国大地民不聊生的现状又加剧了他对现实变革的逃避心理,促使他一头扎入传统文化。

    直到西方现代思想吹遍整个中国,他才痛苦地发现:古典时代已经落幕,然而他不想回头,他想永远地活在这里。

    王国维之墓

    鲁迅先生说:

    "中国有一部《流沙坠简》,要谈国学,那才可以算一种研究国学的书。开首有一篇长序,是王国维先生做的,要谈国学,他才可以算一个研究国学的人物。

    从辛亥革命直至他生命的终点,他研究国学十五年,也足足挣扎了十五年。

    陈寅恪在给王国维的挽词里写道:

    “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受之苦痛愈甚;迨既达极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杀无以求一己之心安而义尽也。“


    意思是,当一种文化到了衰落的时候,这种文化的规模越大,对其研究很深的人就越痛苦。痛苦到一定程度时,自杀就成了让其心安义尽的唯一办法。


    十五年的挣扎,这些痛苦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只能看着这个世界越来越新,看着中华文化一天天地衰落,也看着古典时代一点点地远去。

    直到痛苦累积到了极限,他走向了那个必然的结局。

    王国维半身像

    王国维学习西学的大门,是康梁维新思想帮助开启的。

    1927年三月,康有为病逝。

    同年四月,国共合作破裂,新的风云再起,历史翻了新的篇章

    古典时代需要一个守墓人。

    而历史选择了王国维。


    “此观堂先生所以不得不死,遂为天下后世所极哀而深惜者也。“


    此后,古典时代的最后一点余韵,也消散了,机器的轰鸣响彻云霄。

    当所有的疑问都被带入土里,盖棺时的闷响,竟成了守墓人最后的绝唱。


    文/PUCI噗玼,张九七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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