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这些年轻人被起床号叫醒了。他们洗漱,参加晨祷,然后吃了早饭。饭后,他们带着马鞍和武器匆匆忙忙地出门了。
仿佛在一瞬间,整个城堡就从沉睡中醒了过来。见习生们赶往马厩,很快排成了两列人马,每一列前都有一人带队。马努切赫队长骑着马进来,检阅了队列,然后命令他们上马。他放下吊桥,见习生们一个接一个地过了桥,进入河谷。
他们骑行经过了一座瞭望塔,来到一片开阔的高地。考虑到有新来的人,队长从头解释了一遍基本的命令。他把见习生分成两组,让他们互相拉开距离。他们练习了排布阵型,又练习了阿拉伯式和突厥式的冲锋。对伊本·塔希尔来说,这是人生中第一次见识到大规模冲突的场面,他的心自豪地砰砰直跳。然后他们下了马,开始练习挥剑,投掷圈套和长矛,以及拉弓射箭。
他们赶在第二次祷告前回到了城堡。伊本·塔希尔精疲力竭,几乎没法在马鞍上坐稳。当他们牵着马回到马厩时,他问苏莱曼:“你们是不是每天都有战斗训练?”
苏莱曼看上去依然容光焕发,好像刚才只是悠闲地散了个步一样,他笑着回答:“这还只是个开头,朋友。等你落到阿卜杜尔·马里克大师的手里,那才是真正严酷的训练呢。”
“我饿得都快看不清东西了,”伊本·塔希尔抱怨着。“你能找些什么来给我吃吗?”
“耐心点。我们一天只吃三顿饭,不能多吃。要是让他们抓到你在规定的时间之外吃东西,他们会把你也捆在柱子上抽鞭子,就像你看见的那个喝酒的倒霉蛋一样。”
回到营房,他们收好武器,洗漱一番,然后从架子上取下书写工具,走上了屋顶。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裹在斗篷里的瘦高老人。他两颊凹陷,眼窝很深,目光阴沉。他的鼻子细长又弯曲,如同鹰的长喙;他的胡子稀疏又灰白,一直垂到胸前;他的手指瘦骨嶙峋,像猛禽抓住猎物般紧紧捏着手中的纸张。这位就是传道师易卜拉欣,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士,也是最高统帅的密友。在上课之前,他带领见习生们进行了当日的第二次祷告。他念诵祷词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但在呼唤救世主马赫迪的圣名时,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而又狂热,像突然敲响的沉重鼓点一样。
然后他开始上课。他讲解了阿拉伯语的语法,引用古兰经里的句子作为例子来解释这门语言的严格规范,整堂课非常沉闷乏味。见习生们顺从地用粉笔在石板上做着记录,教室里一片寂静,至多能偶尔听到一两声呼吸声。
伊本·塔希尔觉得这堂课很轻松。他的语法基本功不错,内心暗自庆幸这门课程不算太令人头疼。
上完课,易卜拉欣大师严肃地一鞠躬,以无比庄重的姿态提起斗篷的下摆,以免自己被它绊倒,然后从下楼的楼梯口离去了。
见习生们这才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他们又在教室等了一会,免得下楼时撞到易卜拉欣大师,然后才赶到庭院中。所有的人按照身高排成了两排。
苏莱曼对伊本·塔希尔说:“接下来你就要见到阿卜杜尔·马里克大师了。给你个建议:咬紧牙关,集中精神。我们有一个同伴就是在他的训练中死掉的。你一定要相信安拉,也要相信我们主人的智慧。”
尤素福站在第一排的排头,苏莱曼在靠近中间的地方,伊本·塔希尔在排尾。第二排的排头是奥贝达,排尾是奈姆。
一个身材高大,模样却很憔悴的男人疾步向他们走来。他脸庞瘦削,目光冷酷又尖锐。他注意到了人群中的伊本·塔希尔,问:“你叫什么名字,勇士?”
“我叫阿瓦尼,是萨韦的塔希尔的孙子。”
“很好,我已经听说过你了。希望你不要给自己大名鼎鼎的爷爷丢脸。”
他后退数步,高喊道:“都把鞋子脱了,给我翻过城墙去!”
一瞬间,所有见习生都扔下了自己的鞋子。他们飞奔至城墙边,开始向上攀爬。他们的手或是抠进墙壁的石缝中,或是抓着墙面的突起。
伊本·塔希尔看了一眼笔直的墙面,勇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甚至不知道应该从哪开始,如何开始。
他听到头上有个声音轻轻地说:“抓着我的手。”
他抬起头,看见苏莱曼正攀在墙面上,一只手抓住一条缝隙,另一只手伸向他。
伊本·塔希尔抓住了他的手。苏莱曼用惊人的力量把他拉了上来。
“好了。接下来我做什么你就跟着做。”
他照办了。不知不觉中他发现自己已经爬到了墙顶。
这时其他人已经开始沿着墙的另一面向下爬去。沙赫鲁德河就在城墙下奔涌,脚下有如无底深渊。伊本·塔希尔向下看了一眼,感觉头晕目眩。
“我会摔死的。”他惊恐地说。
“跟在我后面。”苏莱曼耳语道。他的声音坚定而又不容置疑。
他开始向下爬。每当他来到一个较为稳固的落脚点,他就腾出一只手甚至一个肩膀来辅助伊本·塔希尔。就这样,他们咬紧牙关,小心翼翼地沿着墙慢慢降入深渊。伊本·塔希尔觉得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的时间,他们才到达河岸的岩石上。
伊本·塔希尔终于能歇口气了。他带着畏惧抬头向上看,城墙高耸在他的眼前。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翻越了它。
阿卜杜尔·马里克的身影出现在墙头。他两腿分立着,喊道:“回到原地!”
他们再次开始向上爬。伊本·塔希尔紧紧地跟着苏莱曼。他踩着苏莱曼走过的每一个落脚点,爬上外侧城墙又再次爬下内侧城墙,最终回到了坚实的地面上。
见习生们个个都气喘吁吁。伊本·塔希尔想要感谢苏莱曼,后者却生硬地耸了耸肩。
他们重新穿上鞋子,回到原来的队形中各自的位置去。
“下次我们会用绳子爬,”苏莱曼低语道。“那就要求爬得飞快了。”
阿卜杜尔·马里克突然讥讽地一笑,说:“苏莱曼,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没像平常一样第一个到达终点?是一下子犯了懒病?还是突然没了胆子?又或者是被那个新来的给扯了后腿?我可是看在眼里,你们两个就像两只跳蚤一样搂在一起。现在给他看看你是个有种的汉子。上前来,屏住呼吸。”
苏莱曼紧抿着嘴唇走到伊本·塔希尔前面。他直视着前方,目光涣散,仿佛看着很远的某一点。伊本·塔希尔惊恐地发觉他停止了呼吸。他的脸变得越来越红,暗淡无神的双眼睁得老大。伊本·塔希尔替他心急如焚。毕竟,苏莱曼是因为他的原因才会受到这种残酷的处罚的。
阿卜杜尔·马里克站在苏莱曼跟前,与他面对面。他两手抱胸,极为专注地观察着这位年轻的见习生。苏莱曼已经开始窒息,他的喉部肿胀,眼睛暴突,样子十分可怕。突然,他像在乘船一样脚底一晃,随即像一棵树木般笔直地倒下。
“了不起。”阿卜杜尔·马里克称赞道。
终于又能听见苏莱曼的呼吸声了,没过多久他的眼睛也恢复了神采。他慢慢地站起身,回到了队伍中。
“很好。奥贝达!来给大家展示一下你的意志力锻炼到什么程度了。”阿卜杜尔·马里克下令。
奥贝达的黑脸膛顿时变得死灰。他绝望地环顾着四周,然后畏畏缩缩地走上前来。
他也屏住了呼吸。他的脸变成了浅棕色,很快开始显出窒息的样子。
阿卜杜尔·马里克冷冷地盯着他。伊本·塔希尔觉得他正在无声地嘲笑着他。奥贝达突然一个踉跄,轻轻地跌倒在地。
阿卜杜尔·马里克坏笑起来。队列中的见习生们也暗暗发笑。传道师用脚尖捅了捅倒在地上的年轻人,故意装出关心的语调说:“起来,快点起来,菜鸟。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严厉地加了一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奥贝达站了起来,半是胆怯半是迷茫地挤出一个笑脸。
“我好像昏过去了,尊敬的大师。”
“按伊斯玛仪教义该如何惩罚说谎者?”
奥贝达畏缩了一下。
“我实在忍不了这个,尊敬的大师。”
“那好,拿根鞭子惩罚你自己吧。”
奥贝达从老师带来的一堆装备里找到了一条短皮鞭。他解开自己长外套的胸扣,把衣服褪至腰际,露出粗壮结实的棕褐色肩膀,然后把衣袖扎在腰间,免得衣服滑落下去。他从头顶向后挥舞鞭子,抽向自己的后背。只听噼啪一声,深色的皮肤上刻下了一道血痕。他疼得叫出声来,手上却继续抽打着。
“真娇贵哪,”阿卜杜尔·马里克冷笑道。“给我用力点打,英雄!”
奥贝达开始从身体侧面抽打自己的背部。他打得越来越重,越来越快,最终陷入了近乎狂热的自我伤害之中。鞭子抽打在之前的伤痕上,他的背很快就皮开肉绽。鲜血滑落下来,滴在他白色的外套和裤子上。他无情地鞭打着自己,好像自己就是自己最大的死敌一样。
终于,阿卜杜尔·马里克举起一只手,喊道:“够了!”
奥贝达松开鞭子,倒在地上呻吟不已。阿卜杜尔·马里克叫苏莱曼带他去盥洗室清洗和包扎伤口。然后他转向见习生们,盯着伊本·塔希尔,开了口。
“我已经对你们解释过很多遍我们这些训练的意义和目的。今天来了一位新人,因此我觉得最好再解释一遍。人的精神、心灵和情感可以像鹰一样展翅高飞,但有一个巨大的障碍总是挡在面前,这个障碍就是我们的肉体,脆弱无用的肉体。哪个年轻人不是心比天高?可是真的能实现理想的,一千个里面恐怕只有一个。为什么?正是因为我们的肉体,它总是沉湎于偷懒和廉价的享乐,畏惧着追逐理想道路上的艰难。它本能的冲动会击垮我们的意志,摧毁我们崇高的志向。我们的训练正是为了克服这种冲动,把心灵从肉体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强化意志力,将其引导向一个明确而又适当的目标。只有这样,才能成就伟业,达到献身的境界。这样的境界,受制于肉体的种种弱点的人是不可能达到的,只有成为千万人之中的天选者,做了自己身体的主人,克服了所有弱点,才能达到。那就是我们的目标!达成了这个目标,就能全力为我们的主人尽忠,执行他的一切命令。”
伊本·塔希尔热心地倾听着他的演讲。对,这正是他一直以来深切渴望着却又不自知的东西:征服自己的弱点,为一个崇高的目标而努力。之前所经历的一切已经再也吓不到他了。当阿卜杜尔·马里克问他是否听懂的时候,他带着坚定的信念回答道:
“我明白了,尊敬的大师。”
“上前来,屏住呼吸!”
伊本·塔希尔想都不想地照办了。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像刚才苏莱曼那样凝视着远方。周围的一切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他的视线逐渐模糊。他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涌,渴求着新鲜空气,但他控制住了自己。他耳边传来了奇怪的嗡嗡声,脚下也开始发软。有那么一小会,他的意识突然变得很清醒,但很快就被混沌征服了。我一定,一定要挺住!最后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随后黑暗彻底吞噬了他。他摇晃着摔倒在地上,这时方才吐出下一口气。
“感觉如何?”阿卜杜尔·马里克笑着问他。
伊本·塔希尔站了起来。
“很好,尊敬的大师。”
“这孩子很有潜力,”传道师说。他看着伊本·塔希尔,又补充道,“这只是呼吸练习的入门,目的是测试一个人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到什么地步。真正的课程现在才刚刚开始。但我们已经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
这时奥贝达和苏莱曼回到了队伍中。
阿卜杜尔·马里克下了个新的命令。一部分见习生开始在地面上的某处飞快地挖掘起来。他们挖出一条事先用细沙掩埋着的壕沟,这壕沟是长方形的,并不很深。另几个见习生从附近的屋子里端来了一盘烧红的煤,把它倒进沟里。他们把火搧旺,然后阿卜杜尔·马里克开口了。
“通过持续的训练,身体的耐力和意志的力量所能征服的不仅仅是个人的弱点,甚至还包括自然规律本身……新来的!睁大眼睛好好看着吧!”
他甩下自己的鞋子,把斗篷提到膝盖高,用腰带固定住,又把紧身裤的裤腿挽了上去。他站在燃烧的壕沟边,目视着前方。
“他正在集中思想,积蓄毅力。”伊本·塔希尔身边的年轻人告诉他。
伊本·塔希尔屏住了呼吸。他仿佛听到有个声音在对他说:“你现在正见证着伟大的事件的发生,塔希尔的孙子。这是外面的人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突然间,阿卜杜尔·马里克动了起来。他试探地慢慢把一只脚踩到烧红的煤块上,随后挺直了身体,健步如飞地穿过了整个火坑。在壕沟的另一头,他停下脚步,如梦初醒般地轻轻摇晃着脑袋。接着他转过身面对着见习生们,带着轻松的表情抬起了脚。他的脚上一丝烧伤的痕迹都没有。
“这就是训练得法的人所能达到的境界,”他说。“接下来谁想试试这个?”
苏莱曼自告奋勇。
“怎么老是你。”阿卜杜尔·马里克不耐烦地说。
“那让我来吧。”尤素福开口了。他的声音中有一丝犹豫。
“直接从煤上走?”阿卜杜尔·马里克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尤素福紧张地避开了他的眼光。
“等我们热好了盘子再说。”传道师放过了他。
这时贾法尔提出要试一试。
“真勇敢,”阿卜杜尔·马里克表扬了他。“先告诉我,为了集中精神,你需要想些什么。”
“全知全能的安拉会保护我免受火焰的侵蚀。这样我就不会受伤。”贾法尔回答。
“好。但你是否真心相信如此呢?”
“我相信,尊敬的大师。”
“那就去吧,安拉会保佑你的。”
贾法尔站在长方形的火坑前,努力集中精神。见习生们看到他好几次下定决心要走过去,却又退缩了回来。
阿卜杜尔·马里克对他说:“解放你的内心,不要发抖,自信地走下去。把你的命运交给安拉来主宰。”
贾法尔像驶离海岸的小船一样越过了火坑的边缘。他轻快又平稳地从滚烫的煤上踩了过去。到达另一头后,他茫然地呆立了一会,然后才慢慢回过头来。看着身后冒出滚滚浓烟的闷燃煤块,他苍白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真是位少年英雄。”阿卜杜尔·马里克称赞道。
站成两排的见习生们也发出一阵低低的喝彩声。
“好了,苏莱曼!虽然我们已经见过不止一次了,还是让你来出出风头吧。”
阿卜杜尔·马里克看上去心情不错。苏莱曼迫不及待地遵从了他的命令。他定了定神,然后轻松地越过了火坑,好像早已习惯了这种事一样。
“我也要来。”尤素福有些恼火地说。他探出身体,紧绷着肌肉走到了火坑边。他拼命试图集中,嘴里念念有词,但却一再因为自己可能被烧伤的想法而畏缩。每当他眼看就要踏出第一步时,一看见前面的火坑,他就开始挣扎着挥舞双臂,像一个想要潜入冰水却没有自信的游泳者一样,立刻向后退开。
阿卜杜尔·马里克笑了。
“想想安拉和祂的庇佑,不要想别的事,”他说。“真 主与你同在,你有什么好怕的?”
最终,尤素福再也受不了自己的犹豫不决了,他小心翼翼地向火坑伸出一只脚。可是一触到煤块,他就怪叫一声,惊慌地向后跳了一步。
见习生们暗笑起来。
“你很有胆量,但却缺乏毅力。”传道师说。
尤素福垂头丧气地回到了队伍中。
“我可以试试吗?”伊本·塔希尔怯怯地问。
“你还没到能干这个的时候,塔希尔的孙子,”阿卜杜尔·马里克回答说。“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我们中的佼佼者。”
几个见习生从兵营里搬来了一个厚重的金属盘子。他们再次把火搧旺,然后把盘子架在火上。
阿卜杜尔·马里克叫他们从盘子上走过去。他们排成一排,依次踏上了盘子。两次,三次,四次,盘子变得越来越烫,脚上的烧灼感一次比一次厉害。当盘子被烧得火热的时候,尤素福在上面发疯似的又蹦又跳,像是在为了刚才的失败故意惩罚自己。
伊本·塔希尔的脚底也是火烧火燎的。他紧紧咬着牙,告诉自己这一点也不疼,可是无济于事。他无法完全集中精神,不寻常的训练耗尽了他的体力,他感觉自己就快要昏过去了。
最后,阿卜杜尔·马里克终于宣布训练到此为止,叫他们把装备都收拾起来。见习生们最后一次排成两排。他在他们面前踱着步,严厉地巡视着每一个人,告诉他们要对课堂上的所见所闻认真反思。随后他微微一鞠躬,像来时一样疾步走远了。
见习生们回到屋顶,艾布·索拉卡大师开始给他们上诗歌课,用的是他们的母语巴列维语。伊本·塔希尔很快便在这堂课上大放光彩。不管是哪种类型的诗歌,他都知道许多来自菲尔多西、安萨里和其他更古老的诗人的名句。艾布·索拉卡喜形于色,在其他学生面前表扬了他。
“毫无疑问,战斗技巧和力量训练对每一个伊斯玛仪战士都是必不可少的,但语言艺术的修炼也是同等的重要,它让人变得机智,能更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让我高兴的是,在你们之中有一位出色的学生,他就是塔希尔的孙子。”
第三次祷告的时间到了,艾布·索拉卡带领年轻人进行祷告。就在他向阿里和伊斯玛仪祈祷的时候,过度劳累的伊本·塔希尔终于晕了过去。在他旁边的奈姆注意到其他人都站起来之后他还伏在地上,连忙俯身看去,只见他的脸色像沙漠中的黄砂一样黄。他叫来了尤素福和苏莱曼,见习生们很快围绕到昏倒的同伴身边。有人端来了水,没过多久他们就把伊本·塔希尔唤醒过来。尤素福和苏莱曼带着他去了餐厅,午饭的时间已经到了。
吃完饭,伊本·塔希尔感觉自己的体力迅速地恢复了。尤素福友好地拍拍他的后背。
“别担心,”他说。“很快你就会变强的,到那时就算你一两天不吃饭还拼命地训练也不在话下。禁食在我们这儿也是很寻常的事,阿卜杜尔·马里克专门负责这个。”
“你过来时骑着的驴子我们该怎么处置?”艾布·索拉卡问。
“留着它吧,”伊本·塔希尔回答。“我父亲已经不需要它了,它在这里也能派上用场。”
“就照你说的办,”老师说。“现在你不能再留恋家乡了。你已经切断了与外面世界的一切联系,从现在开始,你心中挂念的地方只能是阿拉穆特。”
午饭后,见习生们回到寝室进行短暂的休息。他们躺在床上闲聊起来。尽管伊本·塔希尔已经很累了,但他还有好多不明白的事想要问。
“我想知道我们和这里的普通士兵有何异同,”他说。“另外,各位传道师和马努切赫队长之间又是什么关系?阿拉穆特的伊斯玛仪信徒有没有层级之分?”
尤素福和贾法尔率先作答。
“每一个伊斯玛仪信徒都有自己明确的地位。普通的信徒群体被称为信众。在他们之上有一个阶层叫斗士,他们是贤明又充满斗志的信徒,负责把最基础的真理传播给信众。接受他们教导的信众就能成为士兵,而城堡里的斗士们担任他们的直属上级,比如下士和中士。我们是献身者的见习生,也有自己特殊的地位。在受训期间,我们要服从我们直属的长官们,而一旦我们升格为献身者,我们将只服从最高统帅本人或是由他亲自指定的代理人。再往上就是传道师,他们知晓更高深的真理,同时还向人们传播我们的信条。马努切赫队长是城堡的总司令,他的等级等同于传道师。在他们之上还有总传道师,也就是传道师们的传道师,目前一共有三人:第一位是艾布·阿里长老,最近刚从叙利亚来到阿拉穆特;第二位是布祖格·兀密德长老,这个名字是‘伟大希望’的意思,他是鲁德巴的城堡的总司令;第三位是侯赛因·阿尔凯尼长老,他为我们的主人夺取了胡齐斯坦的贡巴丹城堡。在这套体系的最顶端,就是全体伊斯玛仪派信徒的首领,我们的主人——哈桑·伊本·萨巴赫。”
“多么精妙的布置啊!”伊本·塔希尔称赞道。
“但是同一等级内部的地位也有不小的高下之分,”苏莱曼说。“举例来说,阿卜杜尔·马里克大师和易卜拉欣大师地位几乎不相上下,却比艾布·索拉卡大师略高一些。虽然他比较年轻,但他为伊斯玛仪派的事业做出的贡献更大,这一点是决定地位高低的关键因素。我们之间同样存在着地位差别,比如说你,昨天才刚到这个城堡,你就比所有同伴都要低一些。但是,不管你以什么方式为伊斯玛仪派争了光,或者在考试中表现得比别人好,你就能把自己的地位提升到更适合于你的成就和本领的位置。”
“这些严明的等级制度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意义?”伊本·塔希尔问。
“当然有,”苏莱曼答道。“在关键时刻,每个伊斯玛仪信徒都会很清楚自己所属的位置。人人都知道自己该指挥谁,又该服从谁,因此发生混乱和误解的可能性从一开始就被消除了。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伊本·塔希尔说。
一阵钟声提醒他们上课时间又到了。由于下午屋顶上太热,这堂课是在餐厅里上的。
这一次,艾布·索拉卡给他们讲的是伊斯兰教的起源和历史。为了帮助新来的学生尽快跟上,他先就过去所学的内容提了一些问题让大家作答。随后,他开始了今天的课程。
“先知把他唯一的女儿法蒂玛许配给阿里,指定他做自己的继承人。但在先知死后,他狡猾的岳父艾布·伯克尔无耻地篡夺了继承权,把全体教徒的领袖之位抢到了自己手中。从那时起,先知的伟业被一分为二,其中一派把那个卑鄙的艾布·伯克尔视为正统继承人,他们的旗帜是黑色的,以圣训集为圣典,那是一套口头流传的先知言行记录,其内容全然是一派胡言。他们的都城在巴格达,现在的统治者是阿拔斯王朝的伪哈里发。阿拔斯正是先知的那位阴险的叔父,此人一直到先知已经胜券在握的时候,才来软磨硬泡地乞求先知接受自己成为信徒。阿拔斯王朝有一个靠山,就是马立克沙苏丹,这个塞尔柱突厥的走狗带着他那声名狼藉的部族,从歌革与玛各之地前来,强夺了我们伊朗的大权。
“另一派,也就是我们,按照先知的意志,我们把阿里尊为唯一正统的第一代伊玛目。我们的旗帜是白色的,我们的都城是埃及的开罗,统治那里的哈里发是阿里和先知的女儿法蒂玛的直系后裔。
“继篡位者艾布·伯克尔之后,又有两个伪伊玛目执掌大权,他们分别是欧麦尔和奥斯曼。在奥斯曼死后,支持阿里成为先知的代理人的呼声很高。他就这样当选了,但不久之后,他就被一名受雇的杀手用匕 首刺中,流血而死。他的儿子哈桑继位,但很快也不得不让位给穆阿维叶一世。于是人们又推举了阿里和法蒂玛的另一个儿子侯赛因,但侯赛因最终在卡尔巴拉山谷壮烈牺牲。从那时起,血统纯正的先知后裔只能隐居在深山和沙漠中,还时常遭到伪伊玛目和他们的走狗们的迫害甚至谋杀。千真万确!掌握在安拉手中的命运并不是光看书就能理解的,但对我们来说,最庄重的做法就是向这些殉 道者致哀。
“我们刚才已经说过,阿里和法蒂玛的王朝的正统继承人现在统治着开罗。我们承认他们的合法地位——这是真的——但也有所保留。至于保留的是什么,那是我们的秘密,以后会慢慢告诉你们。今天,你们只需要记住先知的第三代传人侯赛因之后各代伊玛目的继承顺序就行了。第四代是侯赛因的儿子阿里·宰因·阿比丁,他的儿子穆罕默德·巴齐尔是第五代。贾法尔·萨迪克是第六代。第七代的人选存在分歧,因为贾法尔·萨迪克有两个儿子——穆萨·卡齐姆和伊斯玛仪。有些人把穆萨·卡齐姆尊为第七伊玛目,声称在他之后还有五位后继者,其中最后一位后继者穆罕默德注定将以救世主马赫迪的身份降临人间。无疑,马赫迪将会降临,但决不会是从穆萨·卡齐姆的继承人那里,而是来自伊斯玛仪。我们确信这一点,因为我们知道这是事实。因此,我们承认的正统伊玛目只有七位,其中最后一位也是最伟大的一位,便是伊斯玛仪。的确,他有一支后裔在开罗获得了至高的权力,可是另一支更强大更有影响力的后裔去了哪里呢?现在,我们只知道开罗的那一支正在准备击退那些篡位者和异端分子,借此成为整个伊斯兰教的最高领导者。据说过去历史上的六位伟大的先知——阿丹、努海、易卜拉欣、穆萨、尔撒和穆罕默德——将会有一位继任者,第七位,也是最伟大的先知马赫迪,将会在伊斯玛仪的后裔中产生。他就是我们为之等待的人,他就是我们为之战斗的人。真的,我告诉你们,阿拉穆特堡中酝酿着天大的秘密!”
伊本·塔希尔还是第一次听到伊斯玛仪教义的核心内容。他觉得它十分晦涩艰深,但却忍不住想要听到更多的真相。
艾布·索拉卡离开后,走进教室的是皈依了伊斯兰教的希腊人泰奥多洛斯,通常大家叫他哈基姆,或者博士。他身材矮胖,留着一撮尖胡子,上唇有一条细细的黑色唇髭,粉红色的脸颊胖乎乎的,却有个又长又直的大鼻子,几乎要碰到他那有点女性化的红润嘴唇。他的下巴是双下巴,软软地垂着,圆溜溜的眼睛里总是带着笑意,让人摸不清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见习生们称他为大师,尽管他其实并不是一名真正的传道师。他们知道他是最高统帅从埃及带回来的。他是一位训练有素的医生,负责教导各种知识,以人体的结构和功能为主。同时他也被视为是一位苏非,也就是智者,因为他一直试图调和古兰经和希腊哲学的思想。在向学生讲述疾病、毒物和千奇百怪的死法时,他不时地引用一些希腊的思想家,尤其是那些怀疑论者、犬儒派和唯物论者说过的话。见习生们常常因他所说的话惊奇得瞪大了眼,不少人觉得他的观点对神不敬。比如说,他对人类起源的解释一部分来自古兰经,一部分来自希腊哲学,还有一部分是他自己的想法。
“安拉用四种元素创造了阿丹。首先,祂使用了坚固的石块,可是这材料太过僵硬,缺乏弹性。祂就把它压碎,变成尘土,然后祂使用了第二种元素——水。祂把水和尘土混合,得到了黏土,于是祂用黏土捏出人的雏形。但是这个形态太过柔软,碰一碰就会扭曲变形。因此,祂又创造了火,用它烘干黏土人的体表。这样,人就有了可伸缩的皮肤。但这时的人身体过于沉重,安拉便从他的胸中去除了一些多余的材料,再用胸膛的外壁封住,防止它崩坏。祂用第四种元素填入了人的胸中,那就是空气。就这样,人类被创造了出来。直至今日,所有人类的身体都是由土、水、火和空气四种基本元素构成。
“为了赋予人生命,安拉把灵魂吹进了他的体内。灵魂是神赐之物,因此它对于人体内的元素和谐度格外敏感。只要元素的平衡一被打破,灵魂就会离开身体,回到它的来处,也就是安拉的身边。
“元素的平衡可以被两种不同的方式打破——一种是自然,一种是法术。自然的破坏可能导致以下四种死亡。如果一个人因为受伤而大量流血,身体失去了水元素就会死去。如果我们通过绞喉之类的手段使人不能呼吸,我们就是剥夺了他体内的空气元素,于是他会死于窒息。冻死的人是失去了火元素,而猛烈的撞击会毁坏构成身体的土石,死亡同样不可避免。
“法术致死,通常指的是药物造成的死亡,这是一种更为奇妙的死亡方式。它们是由某些神秘的自然物质,也就是毒药导致的。自然科学的目标之一就是研究、识别甚至制造这些物质。这方面的知识会令每一个伊斯玛仪信徒都受益匪浅……”
这堂课同样使伊本·塔希尔感到十分好奇。这些知识对他来说是闻所未闻的,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学这些。
希腊人微笑着鞠了一躬,离开了教室,随后易卜拉欣大师再一次出现在见习生们面前。死一般的寂静顿时笼罩了整个教室,伊本·塔希尔能感觉得出,接下来这堂课的内容十分重要。
这一次,易卜拉欣大师讲的是伊斯玛仪派的教条。他不断提出问题,然后在见习生中指点一人出来回答。问与答都进行得短促而迅速。
伊本·塔希尔全神贯注地听着。
“什么是佩丽?”
“佩丽是邪恶的女妖,她们曾经统治世界,最后被琐罗亚斯德逐入地狱。”
“琐罗亚斯德是谁?”
“琐罗亚斯德是伪先知,拜火者,被穆罕默德放逐,与恶魔为伍。”
“恶魔生活在哪里?”
“在德马峰。”
“它们如何现形?”
“山口喷出的浓烟就是它们的标志。”
“还有呢?”
“还有那里发出的咆哮。”
“塞尔柱人是什么人?”
“塞尔柱人是从歌革与玛各之地袭来的突厥人,他们夺走了伊朗的王权。”
“他们的本质是什么?”
“他们是混血——一半人类,一半恶魔。”
“为何如此?”
“达厄伐,也就是恶魔,与人类女子交合,生下的就是塞尔柱人。”
“塞尔柱人为什么要接受伊斯兰教?”
“为了掩盖他们真正的本性。”
“他们有何图谋?”
“毁灭伊斯兰教,在人间建立恶魔之国。”
“我们是怎么发觉这个图谋的?”
“因为他们支持巴格达的伪哈里发。”
“伊朗的伊斯玛仪信徒最不共戴天的仇敌是谁?”
“苏丹的宰相,尼扎姆·穆尔克。”
“为什么他是真 主的死敌?”
“因为他是个叛教者。”
“他最卑劣的罪行是什么?”
“他最卑劣的罪行是悬赏一万金币要取我们主人的项上人头。”
伊本·塔希尔全身颤抖。千真万确,这个宰相就是令他的祖父被砍头的罪魁祸首,现在他又把魔爪伸向了最高统帅本人。
通过这些问答,易卜拉欣大师让他们回顾了一遍之前所学到的知识。最后,他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听他说。见习生们立刻把石板搁到膝上,准备开始记录。易卜拉欣大师仍然不断提出问题,但却变成了自问自答,他以这种方式讲解了伊斯玛仪派的最高统帅的力量之源。
伊本·塔希尔带着巨大的惊愕记下了他所说的一切。
“赛仪督纳指引信徒的力量从何而来?由埃及的穆斯坦绥尔哈里发间接交托,由安拉直接赐予。
“这份力量的本质是什么?有两重本质,自然的和超自然的。
“他的自然力量是什么?他掌控伊朗境内所有伊斯玛仪信徒的生死。
“他的超自然力量是什么?他有能力也有权送任何人进入天堂。
“为什么赛仪督纳是世上最强大的人?因为安拉赐给了他打开天堂之门的钥匙。”
第四次祷告宣告了一天的课程的结束。见习生们聚集在屋顶,复习一天的所学。伊本·塔希尔和同伴们就某个话题展开了热烈的争论。
“阿卜杜尔·马里克上的课我很清楚是怎么回事,”他说。“可是我不明白易卜拉欣大师说的安拉给了赛仪督纳天堂的钥匙是什么意思。”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尤素福说。“既然赛仪督纳这样教导我们,我们的要做的就是相信他的教导。”
“这话没错,可我就是不知道我们是应该按照字面上的意思去理解它,还是把它当做某种隐喻。”伊本·塔希尔紧追不舍。
“什么隐喻?!”尤素福生气了。“它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应该按照它的本义来理解。”
“那就意味着新的神迹正在这里发生。”伊本·塔希尔坚决地说。
“为什么不能发生呢?”尤素福说。
“为什么不能发生呢?”伊本·塔希尔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因为先知曾经断言过,神迹只会发生在古代。从他开始统治后至今,一切神迹的发生都被他阻止了。”
尤素福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时贾法尔开口了:“我们没必要把安拉赐给赛仪督纳天堂的钥匙这件事看做是一个神迹。毕竟,先知自己也没把和大天使吉卜利勒同游天堂的事当神迹来看嘛。”
“好,那么我们假设赛仪督纳确实是得到了安拉的恩 赐,”伊本·塔希尔继续说。“那样还是有很多疑问,安拉到底是在何时,何地,以何种形式把天堂的钥匙赐给了我们的主人呢?”
“安拉以燃烧的荆棘或是烟柱的形象出现在赛仪督纳面前,”苏莱曼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像祂对古时的先知们现形时那样。在这种形态下祂也可以给他钥匙,祂在西奈山上不就赐给了穆萨律法十诫吗?”
“这样的情景倒是不难想象,”伊本·塔希尔越来越激动了。“我只是一下子很难接受我们身边生活着一位辉煌的伟大先知这个事实。”
“你是觉得自己不配吗?”苏莱曼露出了笑容。“我们难道还比不上古人?”
伊本·塔希尔苦恼地环顾着他们。他看到的每一张脸上都带着极端狂热的虔诚。不,他们不会明白为什么他如此困惑,为什么他满腹狐疑。
“我觉得,比起苏莱曼的推测来,更有可能情况是这样的,”贾法尔说,“安拉派某位天使带赛仪督纳去了天堂。在那里,安拉就能直接把天堂的钥匙交给他。”
“不管怎样,”伊本·塔希尔总结道,“现在的问题是这把钥匙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首先我们可以推定不论安拉还是天堂,还是天堂中的物品都不是由人间的物质构成,那就是说,在我们身边,也就是这个世界上,竟然存在着一件由另一个世界的物质制造的东西,这是如何做到的?用我们的感官能不能观察到它?如果能的话,那它还算不算是天堂制造?”
“你问了个非常妙的问题,塔希尔的孙子。”尤素福脸色转晴,他满意地搓着手。
“依我看,这话题再说下去就危险了。”奈姆警告道。
“谁问你了呀,小不点?”苏莱曼打断了他。“说得好像我们会把你当回事似的。”
“古兰经里是这样说的,”贾法尔说,“当正直的人死去后,他们将在天堂享受到形式上和人间相近的欢愉。这些受祝福者会拥有和在人间时一样的感觉,感受到一样的快乐。这么看来,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和这里的东西差别应该不会很大。所以天堂的钥匙的材料说不定和人间的钥匙差不多。”
一直在一旁默默聆听的奥贝达突然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我有一个绝妙的解释可以彻底解决这个安拉的钥匙的问题。”他说。“我们知道,这把钥匙能打开天堂的大门,而持有它的人是赛仪督纳,他和我们一样,生活在这个世界。那么这把钥匙就是从外侧——人间的这一侧打开天堂大门的。也就是说,不管天堂到底是怎么回事,赛仪督纳的钥匙打开的门肯定是人间的一扇门,所以它一定是用人间的材料造的。”
“真是一语中的!”尤素福喊道。
“很漂亮的解答。”伊本·塔希尔也表示赞同。
“奥贝达这小子像山猫一样贼精。”苏莱曼大笑起来。
“我们应该去问问易卜拉欣大师是不是真是这样的。”奈姆担忧地说。
“问他那种问题他是不会高兴的,小家伙。”苏莱曼反对。
“为什么?”奈姆有些生气了。
“难道你还没有注意到吗,尊敬的易卜拉欣大师要求我们回答的就只有他问我们的问题而已。要是你这个傻瓜蛋还想在他面前逞能,那你可就自己惹祸上身喽。”
见习生们哄笑起来,奈姆气得涨红了脸。而喜爱复杂的学术讨论的尤素福气愤地瞪了苏莱曼一眼,对同伴们说:“好了,说点别的吧,各位。”
就在这时,第五次祷告的号角响了。
吃完晚饭,伊本·塔希尔感觉疲劳不堪,就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出去散步。他回到了寝室,躺在自己的床上。
他久久无法合眼。在阿拉穆特一天的经历仍然历历在目。和蔼的艾布·索拉卡和严肃的马努切赫队长最容易让他想起过去在城堡之外的生活,但是其他的人却大不一样——半是滑稽半是高深的哈基姆,拥有骇人意志力的阿卜杜尔·马里克大师,尤其是那位神秘又阴沉的易卜拉欣大师,他们向他展示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他已经开始意识到,这个新世界有它自己的一套冷酷无情的规则,不论组织还是管理都是从内部的核心向外递进进行,而它的构造严整有序,天衣无缝。他与其说是被它渐渐融入,不如说是被猛地拉了进来。现在,他已经来到了它的中心地带。昨天,他还是旁观的外来者,今天,他已经完全属于阿拉穆特。
想到自己彻底告别了过去的世界,他突然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酸楚,感觉就像退路被永远地切断了。但他已经能感受到对未来的强烈期待在体内燃烧,这既是对于周围种种谜团的热切好奇,也是不愿落在同伴之后的坚定决心。
“好啦,我已经到了阿拉穆特,”他说出声来。“为什么我还要回头看呢?”
可是在这之后,他在心中又一次回想起了他的故乡,回想起父亲、母亲和妹妹的脸。他无声地向他们道别。所有的画面都渐渐淡去,他怀着对新生活的美好期望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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