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玛很快就完全适应了新的环境和生活。不可思议的是，她似乎总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主要是因为大家都喜欢她，不论人还是动物。有的时候，甚至连阿帕玛都会扭曲着干瘪的嘴唇，对她做的一些傻事挤出宽容的微笑。哈利玛充分地利用了这一优势，变得时而任性时而狡黠，她已经把全世界都顺从她的要求视为理所当然，毕竟，她的要求大多不算太过分。
萨拉是她的第一个俘虏，也是最百依百顺的一个。哈利玛哪怕只是轻轻一点头，她都会把它视为命令。这种彻底的服从令她乐在其中。她是个天生的奴隶，毫无怨言地容忍着哈利玛的坏脾气和怪念头，而只要哈利玛显露出更加喜欢哪个其他同伴的迹象，她就满脸愁云密布。
但这只是白天的情形。
每当夜晚降临，女孩们都上了床，同屋的扎伊娜布也睡着之后，萨拉就会偷偷摸摸地爬到哈利玛床上，钻进被子，开始亲吻和爱抚她。起初哈利玛很是抵抗了一阵子，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开始逐渐习惯了这件事，学会了默默地忍受。她觉得，对于萨拉白天的种种照料，自己多少也该付出一点代价。但她实在受不了萨拉没完没了的嫉妒心。哈利玛喜欢广交朋友，喜欢向周围所有的人传达好意，她一会恭维这个，一会和那个攀谈，不喜欢被人妨碍。每次她发现萨拉用哀怨的妒忌眼神望着自己，她就故意作弄她，惹恼她。事后她们单独相处时，萨拉会拼命责备她，而她会威胁说再也不理睬萨拉了。
显然萨拉的天性中就带有某种满怀爱意地去服侍一个人的欲望，她会舍弃自尊地去满足那个人的一切需求，即使因此陷入无止境的痛苦妒火中也在所不惜。哈利玛则恰恰相反，她享受着生活，享受着青春和阳光，像小鸟和蝴蝶一样。对她来说，成为注意的焦点，让世界围着自己转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空闲的时间里，她会在花园中徜徉，这里日益生机勃勃,无数的玫瑰竞相开放，争芳斗艳。她有时采摘花朵用以装饰房间，有时和阿里曼以及那只小瞪羚——它的名字叫苏珊娜——一同玩耍。她走遍了此地的四面八方，探尽了每一处隐蔽角落，也亲眼确认了花园真的是四面环水。她看见河的对岸有更多的花园和广阔的森林，延伸至无限远处。她们就好像真的住在天堂里一样。
后来她甚至壮着胆子跑到了蜥蜴晒太阳的岩石，黄色的大蛇佩丽也生活在这里。她谨慎地保持着距离，心里却努力想说服自己米莲才是对的，她复述着米莲说过的话：“蜥蜴多漂亮啊，真的！”甚至试图像米莲那样吹口哨把佩丽引出洞来。但是还没等那小生物探出尖尖的脑袋，她就掉头拼命逃窜，在遇到别人之前都不敢回头看一看。
有一次，阿狄和穆斯塔法正好在那里瞧见她。他们决定偷偷摸摸地溜过去吓她一跳。可是哈利玛就像小老鼠一样警觉，她听见了动静，回头看见两个摩尔人正蹑手蹑脚地靠近自己，她转身就跑。
落在后面的阿狄对穆斯塔法喊道：“抓住她！抓住她！”
穆斯塔法果然几个大步就追上了她。他用强壮的手臂抱起她，把她带回阿狄身边。哈利玛挥舞着四肢，又抓又咬，尖声叫着要他们放开自己，而太监们被逗乐了，笑个不停。
“我们把她扔给蜥蜴去。”穆斯塔法说。
这下哈利玛的喊声都带着哭腔了，他们有些担心起来。
“不不，咱们还是拿她当球来玩吧，”阿狄提议。他退后几步，伸出双手向穆斯塔法喊道：“把她抛给我。”
“用手抱住小腿，”穆斯塔法指点她。“对，就是这样，两手要抓紧！”
哈利玛喜欢上了这种刺激的玩法。她照穆斯塔法说的那样团起身子，接着她就飞向了空中，又像一颗球一样稳稳地落入阿狄的臂膀。之前她还像要被人活剥了一样尖叫，现在她的喊声却充满了玩耍带来的兴奋和快乐。
阿里曼听见了喊声，过来察看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它站在阿狄身边，眼睛和脑袋都跟着两人之间飞来飞去的“球”转动。这游戏显然令它很开心，因为它满意地哼哼起来。
“你发现没，她变得比以前丰满圆润了许多。”穆斯塔法说。
阿狄开怀大笑，接道：“我亲爱的小 猫 咪，我可爱的小甜饼，我出色的学生，我忠实的听众，瞧瞧你长得多高，看看你变得多结实，皮包骨的小可怜。”
她又被他们抛接了好几个来回，突然听见河对岸传来一声怒喝。
“是阿帕玛！”穆斯塔法一惊，赶紧把哈利玛放下了。她沿着小径飞奔而去，很快消失在灌木丛中。
“哦，你们这些畸形！下流的畜生！”阿帕玛在对岸嚎叫着。“我要去告诉赛仪督纳，让他把你们再阉一次。你们践踏了我最美的花儿，最娇嫩的玫瑰。”
太监们爆发出一阵大笑。
“你在嚷嚷什么，惹人厌的老太太，上年纪的丑八怪？”阿狄拿腔拿调地嘲笑她。“等着瞧，我们用石头把你磨碎，把你骨头磨成灰，你这个坏心眼的女巫，你这个斗鸡眼的荡妇。”
“你这头发臭的野兽，”阿帕玛嚷道。“想要年轻小娘们，却是头阉羊。感谢安拉，他们早早就把你那话儿给切了，没了犄角的黑魔鬼！哦，看到你想得发疯却力不从心，真是太令人宽慰了。”
阿狄伴着一阵更响亮的笑声回击道：
“还不明白我们为什么笑你吗，母猴子，疯婆子！我们即使在七位先知面前也问心无愧，倒是你，哪怕只是被流浪的老狗看一眼，就欲火焚身啦。”
阿帕玛暴跳如雷。她飞奔向水边，像是要跳进河里直接蹚到对岸一样。阿狄从灌木丛中取出他之前放着的一支船桨，跳进浅水中，巧妙地把桨一拨，撩起了一大片水花，把阿帕玛全身浇得湿透。
老妇人哀嚎起来，太监们报以两倍的笑声。阿狄把船桨扔回灌木丛，然后穆斯塔法一起跑远了。阿帕玛向他们的背影挥着拳头，发誓要报复。
最后她把哈利玛当做了报复对象。当天她就在全体同伴面前痛斥了她，指责她鬼鬼祟祟，不知检点，称她必将遭到报应和天罚。哈利玛正因为夜夜都屈从于萨拉而心虚，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太不要脸了，和萨拉做了肮脏事竟然还敢在米莲面前装出一副清白无辜的样子。阿帕玛的指责直击她的痛处，她涨红着脸低下了头。
阿帕玛走后，米莲安抚了她，叫她不要把老妇人说的话太当回事，因为人人都知道她为人刻薄而且还讨厌那些太监；更重要的是，女孩们没有一个人怀疑那场游戏有何不检点之处。这番信任的告白令哈利玛惭愧得无地自容，她只好缩到墙角，洒下自怜的泪水。随后她暗暗发誓要改正，再也不让萨拉碰自己了。但是终究积习难改，很快她又一切照旧。
白天渐渐变长，夜晚开始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动物出没。蟋蟀在花园里啾啾叫，青蛙就在山谷里呱呱回应。蝙蝠从亮着灯的窗外掠过，无声无息地把小飞虫掳走。每天晚上女孩们最开心的消遣就是听法蒂玛讲故事。
法蒂玛是一位多才多艺的女郎。她知道许多神奇的事，什么也难不倒她。她还知道数不清的谜语，在揭示了所有谜底之后，第二天她还能想出新的来。她会唱各地的歌谣，从阿拉伯南端到埃及和叙利亚，远至突厥斯坦北部。但她的本事还不止这些。太监们为她在林地里造了一间长长的玻璃屋子，在那里，她用河边的桑树上采来的枝叶养蚕。她总是说，这些蚕结的茧能让花园里的每一个女孩都有穿不完的丝绸衣服。
女孩们最喜欢的就是听她讲《一千零一夜》和菲尔多西的《列王纪》中的故事。她讲故事的本领不比山鲁佐德差，即使有些部分记忆不清，她也会用自己的想象来弥补。有很多故事甚至从头到底都是她自己编出来的。
在所有的故事中，最受女孩们欢迎的是雕刻家法尔哈德和席琳王后的故事。这个故事让她们想到了米莲，她们一再要求法蒂玛再讲一遍。故事深深打动了她们，每一次哈利玛都听得泪流满面。席琳和米莲一样是基督徒，她美貌惊人，连花园里的鲜花在她经过时都会羞惭地低下头。她嫁给了伊朗最强大的国王——得胜王霍斯陆。得知了新的王后是个异 教徒后，全国上下叛乱四起，但是深爱着她的国王最终击退了所有的敌人。霍斯陆不仅仅是一个强大的君主，更是一位贤明的智者，他知道青春的容颜转瞬即逝，因此，为了永久留存下妻子那可爱的脸蛋和优美的身材，他请了当时最有名的雕刻家法尔哈德来为席琳雕刻一尊大理石像。年轻的雕刻家日复一日地面对着美丽的王后，渐渐爱上了她，不可自拔。不论何时何地，不论是梦是醒，她天使般的脸庞总是萦绕在他脑海中。
大理石逐渐变成了王后的模样，而雕刻家最终再也无法隐藏他的爱恋。他的作品，他的眼神，他说话的声音无不泄露出他内心的狂乱。终于有一天连国王本人也察觉到了。狂怒之下，国王拔剑相向，席琳却走上前用身体护住了雕刻家。看在法尔哈德为自己完成了雕像的份上，霍斯陆饶了他性命，但还是把他永久驱逐到了贝希斯敦的荒山之中。在那里，法尔哈德被得不到回报的爱欲折磨得发疯。在痛苦和狂热中，他拿起了锤和凿，开始把巨大的山岭雕琢成席琳的样子。今天我们仍能在那里看到它，那是一位刚刚沐浴完毕的圣洁的王后，在她的前方还有国王的战马莎布迪兹，年轻而又充满活力。
后来，国王派了一位信使来到贝希斯敦山，骗法尔哈德说王后已死。法尔哈德万念俱灰，在难以承受的悲痛下，他用斧头切开了自己的胸膛。他倒下时，那把斧头插在地上，它吸收了雕刻家的心脏中流出的血液，斧柄上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很快开花结果。结出的果实就是石榴，它会像法尔哈德的胸口一样裂开，流出鲜血一般的红色汁液。这也正是如今它被称为法尔哈德之果的原因。
大多数的女孩听到这里都眼泪汪汪的，只有米莲冷冷地望着天花板，显然无动于衷。她的眼里没有一滴泪，只是盯着远处。可是当天夜里，与她同室而眠的萨菲亚和贾妲却听到她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们也很喜欢听古代伊朗英雄鲁斯塔姆在决斗中误杀了儿子苏赫拉布的故事；还有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阿拉丁的神灯，以及一些经过法蒂玛巧妙改编的古兰经中的故事。她说起波提乏的妻子茱蕾卡是如何移情别恋于约瑟（译注：《圣经》与《古兰经》均有收录的传说。讲述埃及法老的内臣波提乏之妻对奴仆约瑟（尤素福）起了邪念，试图引诱他，遭到约瑟的拒绝。《圣经》未记录波提乏之妻的姓名，《古兰经》中称其为茱蕾卡）的时候，她们全都看着她们的同伴茱蕾卡，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在法蒂玛的故事中，这位埃及女子不再是个放荡的罪人，而是一个温柔的情人，令年轻的约瑟没有勇气抬头直视。渐渐地，每一个女孩都在法蒂玛的故事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她们暗暗地将其与自己对比，或是比较着别人所对应的角色。
女孩们时常举行宴会，品尝美酒佳肴。每当此时阿帕玛就会变得格外地恶毒，米莲则微笑不语。有传言说，米莲向赛仪督纳提出了偶尔像这样放个假让大家休息一下的请求，获得了恩准。而阿帕玛则因为要给宴会准备食物而满腹牢骚。
在宴会期间，太监们会带来一些他们捕到的鱼，莫德和穆斯塔法一大早就会带着弓箭和猎鹰出去打鸟。他们划着小船驶过长长的河谷，来到一片河滩，这里长满野生植物，一直延伸到厄尔布尔士山陡峭的山脚下，是猎人的天堂。
有一次哈利玛问米莲她可不可以跟他们一起去树林里打猎，但米莲认为这对女孩子太危险了。她叫她改去找阿狄，他正要去养动物的地方取一些家禽和鸡蛋。
猎人们走后，阿狄和哈利玛也坐着船沿着河谷出发了。行至中途，阿狄平稳地划着船转入了一条支流，他们开始向饲养家畜的小岛前行。
这是一个美好的清晨。太阳还未照入山谷，但阳光已经为山脊和积雪的山顶镀上了一层金边。成百上千的小鸟时而啭啭鸣唱，时而入水捕鱼。河岸边的芦苇长得很高，鸢尾和睡莲也非常茂盛。有一只银白色的苍鹭站在齐腹深的水里，正用长喙刺探着水下。它看见小船缓缓驶来，高傲地挺起了胸，随后耸起羽冠，威风凛凛地跨步向岸上走去。
哈利玛兴高采烈地目送着它。
“它不害怕我们，”她说，“它只是气我们打搅了它吃早餐。”
“是的，我们花园中所有的动物都像驯养的一样乖巧呢，”阿狄赞同道。“因为从来没人伤害它们。”
他们从苍鹭身边经过，这鸟儿只是平静地梳理着羽毛，完全没有理会他们。
食虫的鱼儿时时跃出水面，点水的蜻蜓撩起阵阵涟漪。整个景象充满了生机，甚至有种神圣庄严的感觉。
“这里多美啊！”哈利玛喊道。
“是，确实很美，”阿狄闷闷地回答。“可是自由才是最美的。”
哈利玛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说自由？我们在这里难道不自由？”
“你不会明白的，因为你是个小姑娘。这么说吧，沙漠里挨饿的豺狼也比笼子里喂饱的狮子幸福得多。”
哈利玛摇了摇头，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在笼子里吗？”她问。
阿狄笑了。
“我只是随便说说，”他说。“别管这个了，咱们已经到啦。”
小船停靠在岸边，两人终于踏上了干燥的地面。在茂密的柳树和白杨下，一条小路依稀可辨。他们顺着路来到了一座长满奇花异草的石坡，然后穿过宽阔的草坪，来到一片灌木林前。从林子后面传来了鸡啼声、鸟鸣声和狂野的咆哮声。
哈利玛胆怯地拉住阿狄的手。在灌木林的边缘，她看见了一些大笼子，里面装着扑扇翅膀的鸟类或是走来走去的兽类。当他们靠近时，有些鸟儿惊恐地在笼中飞扑起来，还有两只豹子发出了怒吼，想要扑向他们。
哈利玛吓得全身发抖。阿狄赶紧把他带来的大篮子放下，开始喂这些野兽。动物们渐渐平静下来，专心地吃着食物。
“平时都是莫德和穆斯塔法照料它们的，”阿狄说。“可是他们今天去打猎了，于是这个重任就交给我啦。”
禽舍是个低矮又狭长的小屋，就藏在灌木丛后面。阿狄俯身走了进去，捡起鸡蛋，收在一个小篮子里。
“你先出去吧，”他尴尬地笑了笑。“接下来的事儿可不是你应该看的。”
哈利玛飞快地跑到兽笼那里，而阿狄抓了几只鸡、鸭和鹅，把它们一一扼死。家禽的尖叫声让哈利玛不寒而栗，她惊恐地捂住了耳朵。
阿狄从禽舍回来了。他用一块布盖住了死家禽，然后又带哈利玛去看了一会动物。
“要是那两只豹子像阿里曼那样自由，它们会把我撕成碎片，对吗？”哈利玛好奇地问。
“也许吧。它们也有可能只会逃跑。豹怕人的。”
“那你们把它们关起来是要干什么？”
“赛仪督纳需要它们生产后代。它们是一公一母，赛仪督纳要我们为他养殖一些能打猎的动物。他有很多王公贵族朋友，养这些动物就是为了送给他们做礼物。”
“听说小豹跟小猫很像，是不是真的？”
“当然。而且它们更可爱，更逗人喜欢。”
“我也好想要一只啊。”
“你要是乖乖的，我以后就给你弄一只，让你从小养起。”
“你说赛仪督纳真的会允许我养吗？”
阿狄露出笑容。
“你有位影响力不小的朋友哦。”
哈利玛脸红了。她知道他指的是米莲。
“为什么阿帕玛这样恨你？”她问。
“哦，她恨整个世界。不过对赛仪督纳她倒是敬畏三分。她特别恨我是因为有一次我……哎呀我不该说这个的。”
“说吧，阿狄，快说吧！”
“这事挺傻的。拜托千万不要跟别人乱说啊。是这样的，阿帕玛刚到这个花园来的时候，整天显摆自己过去和赛仪督纳是多要好，还说赛仪督纳在喀布尔向她求过爱。她生怕我们不知道赛仪督纳现在发达了，但对她还是旧情难忘，所以才把她邀请到花园来。因此她表现得特别高高在上，穿着华丽的丝绸衣服，戴着沉甸甸的珠宝，把脸涂得五颜六色的，面带冷笑地走来走去，瞧不起所有其他的人。我从赛仪督纳还在埃及生活时就是他的贴身保镖了，但她连我都敢嘲笑呢。后来有一天，我正好撞见她在做一件特别不优雅的事儿。她看上去显得比平常更加愚蠢可笑，我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从那天起她就没有停止过诅咒我。她怀疑我已经把她的丢人事告诉了别人，所以她巴不得我们大家都死掉才会称心如意。要不是她那么害怕赛仪督纳，说不定早就在我们吃的饭菜里下毒了。”
“她真的有这么恶毒？”
“她恶毒是因为她心高气傲，吃过苦头还是死性不改。她明明清楚自己已经年老色衰，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他们走进树林的更深处，那里有个笼子里养着很多猴子。它们在栏杆间追逐，在绳子上晃荡，表演着高超的杂耍，不时停下来互相抓抓虱子。哈利玛一看到它们就欢呼起来。
“过去我们还有头熊，”阿狄说。“但它吃得实在太多，最后赛仪督纳只好叫我们杀掉它。岛上还有些别的牲口，有一头母骆驼，四匹马和几头驴子。而且只有在这里才看得到猫和狗。但是除了我们之外，没人能到岛上来。是阿帕玛向赛仪督纳提议这么做的。”
“赛仪督纳会到花园来吗？”
“这我可说不清，亲爱的孩子。”
“我想知道他长什么样。”
“挺难形容的。他留着胡子，是一位非常精明强干的人物。”
“他长得帅不帅？”
阿狄笑了。
“我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小 猫 咪。当然，他绝对不算难看。我觉得与其说帅气，不如说他很有威严感。”
“他是不是很高？”
“不算高。至少比我矮一头。”
“那他一定很强壮。”
“也不是。我的话大概用一只手就能打倒他吧。”
“那为什么说他很威严呢？他是不是有支很大的军队？”
“没那么大。但是当年在埃及的时候，即使他是孤身一人而且身在异乡，他还是拥有令人畏惧的力量，以至于哈里发下令要逮捕他，而他连夜坐船离开了那里。他的敌人们都想杀死他，可是没人敢下手。”
“奇怪，太奇怪了，”哈利玛思考着。“难道他是苏丹的朋友吗？”
“不，苏丹是他的死敌。”
“天啊，那要是苏丹来打我们怎么办！我们会怎么样啊？”
“别担心，敢来欺负我们的人一定会头破血流地滚回去——要是他的头还没给砍掉的话。”
“赛仪督纳是不是有很多妻子？”
“你问得太多啦。他有一个儿子，就我所知，好像还有两个女儿，两个像你这样的小猴崽子。”
哈利玛有点不高兴。
“你觉得他会怎么看待我？”她半是自言自语地问。
阿狄笑了。
“他有大把其他的事情要头疼呢，至少眼下是这样。”
“我敢打赌他一定从头到脚穿着丝袍，深红色的。”
“这就要看情况了。我见过他穿粗麻布衣的样子。”
“他穿成那样一定是为了不让人认出来啦。他是个国王是不是？”
“比国王还伟大。他是一位先知。”
“像穆罕默德一样？我听说穆罕默德真的很英俊，而且有很多妻子。有些妻子还很年轻呢。”
阿狄哈哈大笑起来。
“哦，你……你这个爱打听的小鸟儿！你的小脑袋里都在想些啥啊！”
“女人也害怕赛仪督纳吗？”
“大多数女人。比如阿帕玛在他身边时就像鸽子一样温顺。”
“他对她们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就是这么回事，他什么也不用做就能让人畏惧。”
“那他一定非常蛮横霸道。”
“不，才不是呢。他为人和善又风趣。可是当他注视着你的时候，就像整个世界都停转了一样。”
“他的眼睛很吓人吗？”
“不，我不知道。你差不多也该问完了吧。我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人人都惧怕他，不过你要是有机会见他一面的话说不定就会明白。你会感觉他知道你的每一个想法，包括那些你从来没告诉过别人的。就好像他能看穿你的心，而你在他面前无法逃避也无法掩饰，你会觉得他是无所不知的。”
哈利玛战栗了一下，脸色变得通红。
“哦，我不想见到他了。那样的人是最可怕的。”
“我说的吧。现在咱们该拿起篮子回家了。我的小羚羊，你一定要牢牢闭上你那可爱的小嘴，不可以把我们今天说的这些事讲出去哦。”
“我保证，阿狄。”哈利玛发誓说。她跟在他身后匆匆向小船走去。
晚上，女孩们聚集在大厅的水池边。大厅里一派节日般的气氛，烛台上点燃的蜡烛有平时的两倍多，角落里还有几盏油灯闪着多彩的火光。房间里到处装饰着草木和鲜花。
阿帕玛的三个助手为女孩们送来了食物和饮料。他们用青铜的盘子端着烤熟的禽鸟、带柠檬的煎鱼、水果和甜点，女孩们每喝完一杯酒，他们就用陶罐为她们再次倒满。一开始室内只听得见克制的窃窃私语，但很快欢笑声和吵闹声便响成一片。阿帕玛一直压着火气看着她们，最终她再也受不了了，起身走了出去。
“你给我好好管管她们。”她向米莲吼道。
“不用担心，阿帕玛。”米莲笑着回答。
她听见阿帕玛沿着走廊远去，嘴里还在嘟嘟哝哝。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这时阿萨德和阿狄也来吃晚餐了，没过多久莫德和穆斯塔法也加入了他们。他们大吃大喝，宴会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我们开始表演吧。”法蒂玛提议。大家都同意了。
她们开始吟诗。有些念的是古兰经里的选段，有些念的是安萨里等著名诗人的作品。法蒂玛念的是她自己写的诗。
很快她又和扎伊娜布斗起诗来。没见过她们本事的几位太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阿狄一个劲地夸奖她们，他的脸因为欢喜和自豪而容光焕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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