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姑奶奶

作者: 云赏衣 | 来源:发表于2023-11-10 08:26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原载《交通文化》 2019年9月25日 第三期

      自我有记忆,就没见过奶奶。只知道家里有个姑奶奶。

    小时候,我曾打破砂锅缠着问母亲:“妈,姑奶奶都老了,咋还不结婚呀?”母亲抚摸我的头,轻声说:“姑奶奶结婚了,还生了两个娃,可是都夭折了。不久啊你姑爷病世,姑奶奶就没再没嫁人。你爹想到姑奶奶一个人生活可怜……”就这样,姑奶奶回娘家住了。

    还听母亲说,姑奶奶为人和善,勤劳持家,生活节俭,就是爱管闲事,爷爷不喜欢她。见面不是顶嘴,就是大眼瞪小眼的,不说话。父亲只好腾出一件房屋让姑奶奶单独过。姑奶奶自己做饭吃,自己种了一块地,吃住都在一件房子里。要是她的农活忙毕,还经常帮母亲寻猪草,种菜园,打晚工推石磨,给成天忙碌的母亲减轻不少负担。

    我出生时还是大集体做活,父母无瑕照顾我。哥姐们要上学念书,放学回家要帮家里干活。陪我最多的便是姑奶奶。从此姑奶奶成了我童年最温馨的记忆,最美好的回忆。

    小时候我体弱多病,瘦如麻杆。不是感冒发烧,就是肚子痛。反正三天二头都在看医生。那是炎热夏天,一次我感冒发高烧,恶心呕吐,眩晕。姑奶奶饭都顾不上吃,背着我到距离家五里路远的村卫生室找医生给我看病。结果未见到医生。姑奶奶听说医生出诊了,又背着我顶着炎炎烈日,不辞辛苦地翻山越岭、长途跋涉,到一个名叫西山的村子里才找到医生。记忆犹新的是姑奶奶穿着一件蓝色的已退色的长布卦,瘦小的身子裹在宽大的蓝布卦里,汗水淋透了衣襟。她背着我走在崎岖的小路上,上坡下坎时,不时交换着手用衣袖擦脸上的汗水。我趴在她脊背上,迷迷糊糊的闻到汗水的味道, 那味道从我的鼻孔穿过,进入我的身体融入我的灵魂,占据我的心灵,凝结着姑奶奶对我深深的爱意。路上口渴了,姑奶奶从草丛摘来几片水葫芦叶,麻利地折成盒子舀路边泥巴坑的水喝。见姑奶奶捧着水大口大口喝得肚子咕咕响。我要喝,姑奶奶才不答应呢,她用手摸摸我额头,喘着气说:“看你还在发烧,不能喝生水啊,丫头乖,快到屋了。”姑奶奶喝好水,我又乖乖地趴在她背上。在姑奶奶背着我下石坎时,我清楚的听见水在姑奶奶肚子里来回晃荡的声音,除此就是山上的蝉鸣声,那声音一直回荡我耳边,萦绕我心头,令我难以释怀。年年夏天,当我散步在绿树成荫的林间小路上,耳畔不时传来阵阵蝉鸣声,声声入耳,声声揪心,我总想起已故多年的姑奶奶,悲伤油然而生。

    姑奶奶在另一世界可好?

    直到爷爷去世后,姑奶奶才我们在一口锅里吃饭,白天和母亲一起下地干活,晚上帮母亲推石磨。若是家里农活忙毕,她偶尔会到她婆家那里玩上几天,说那里有她的朋友。回来后,我们姊妹一窝蜂似的围着她转悠,看又带回啥好吃的。我们不是摸她的手就是摸她的衣襟,高兴得不得了。她总笑眯眯地说:“你们都摸抢呀,都会有哦。”小心翼翼打开推满补丁的灰色包袱,把带回的麻糖果子或是麦面饼子给我们每人分点儿。我们笑呵呵地双手捧着好吃的,一开始用舌头添啊添,生怕吃完没有了。

    有一次,姑奶奶又带回一蓝子小土豆果果。听母亲说是用来做种籽的,吩咐姑奶奶藏紧,千万别让我们知道。那天姑奶奶趁母亲到田间忙活了,偷偷给我、四哥,还有弟弟每人分了五个。我们各自分堆烧到火炉里。刚闻到土豆香了,饥饿的我们,等不急就拿起火钳把土豆刨出来,手里手忙脚乱地捧在手里,鼓着腮帮子使劲吹呀吹,未拨皮就用嘴巴啃。可又夹生的,只好又埋进火花里,眼巴巴地等着。

    姑奶奶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古怪。记得她生日时,母亲会给她煮碗面条,再打两个鸡蛋。无论母亲怎么劝说,姑奶奶才不吃呢,她口口声声说我们是长身子的,留给我们吃。要是母亲劝急了,她便提着篮子出门了。

    我常看见姑奶奶拿着筷子在猪食锅里捞窝窝草吃,边吃边自言自语:“这窝窝草好吃,好吃哦,嗯。菊莲啊,你也来尝尝吧。”她一边用手捞锅里窝窝草往嘴里喂,一边大声喊我乳名。我把舌头一伸,眼睛一斜,转身跑着说:“猪食臭,我才不吃猪食。”还不时回头张望,生怕逼着吃猪食。母亲做饭,要是锅底饭烧礁礁了,用铲子铲时,姑奶奶眼疾手快,未等我们反应过来,她已伸长胳膊用筷子把礁锅巴夹到自己碗里嚼得津津有味,连牙齿都糊黑了。我们姊妹挣着也要吃,姑奶奶嚼着黑锅巴说:“看我不是老了嘛,眼神不好,吃了锅巴眼睛亮堂些,你们小娃子眼睛好得很,咋能吃这呀。会把眼睛吃坏哩。”我们信以为真好多年。渐渐长大才明白,善良的姑奶奶是把有营养的留给我们姊妹和父母吃,把没有营养的食物留给自己。可想而知,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我们家人口多又贫穷,又缺粮食吃,姑奶奶为了我们,不知忍受了多少饥饿。

    后来我们姊妹都陆陆续续长大上学了,姑奶奶也老了,我见她缓缓的转身,佝偻着腰每天依然帮母亲打理家务,到地里寻猪草,她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吃力而凄凉,有时还边走边呻吟着。

    大哥结婚有了侄女,姑奶奶又帮忙带侄女。她总是苦口婆心地教大嫂给侄女穿衣服和垫尿布,大嫂又总是笨手笨脚的。姑奶奶性子急,看不惯。她边给侄女垫尿布,边大声吵大嫂:“哎哟,你会生不会养,哪个叫你生的啊,啊。”这一说,大嫂可生气了,她天天黑着个脸,面朝家人不说话。这样子让我非常着急。一天早上,我帮母亲生灶火,有办法了。我将灶里燃尽的火炭放手心捏成碎末,见大嫂拉长着脸从我身边走过,我笑着喊大嫂:“大嫂,我送你个好东西。”见大嫂把头扭过来,我迅速把捏在手里炭灰往大嫂脸上连续擦两下, 忍不住哈哈大笑跑远,扭头大喊:“大嫂,我看你说不说话。”大嫂用手摸脸,忍不住噗哧一笑,说:“死小妹,烦人。”就这样矛盾被我一次次化解。姑奶奶夸我心眼好,会哄人,越发喜欢我。

    不知哪年哪月,姑奶奶病倒了。听父亲说是哽食病,现在医学上称这种病是食道癌。父亲找中医给姑奶奶开中药吃了,仍无济于事。一开始姑奶奶还能喝米汤,最后连水都咽不下去了。父亲整日整夜,寸步不离的守在姑奶奶床头,束手无策。之后父亲又听老中医说,山上岩石缝隙生长一种虫子能治食道癌。父亲高兴极了,吩咐大哥赶快到山上寻找。大哥从山上岩石缝寻找到好多黑色小虫子,用口袋装回家。母亲放锅里炕干,碾成面用水融化一勺一勺地喂姑奶奶喝,最终没有挽回姑奶奶的命。弥留之际,姑奶奶不糊涂。她说我们一家人都对她好,让父亲给她一点茶叶放嘴里,好在自己死后能记住我们。父亲含着泪满足了奶奶的心愿。姑奶奶还告诉父亲,她死后把她葬到屋后面山上,说屋后山上阳光好,地方好。别葬得太远,她会很孤单很寂莫的,就像自己没有娃一样。父亲找先生看地,把姑奶奶葬在距离家一里多路远的森林里。那地方一定比屋后更好,我想,姑奶奶在九泉之下一定不会怪罪父亲的。

    那年我10岁。我慈祥的姑奶奶还未陪我走完童年,就被病魔带走了。走的那天,天空下着鹅毛大雪,我的心也跟着下雪了。我,只要望一眼停放在堂屋中央姑奶奶的棺材,听到哀乐声一响,看到父亲湿润着双眼给前来的亲朋好友下跪谢孝,我就忍不住泪流不止。姑奶奶走后,我心里一直空荡荡的。母亲少了一个帮手,我也失去了一个疼爱我的亲人。

    把姑奶奶送走那天晚上,我看见父亲和二哥上楼到姑奶奶睡觉的房间收拾她的遗物,我默默跟在他们身后上楼。我不想跟父亲和二哥说话,心里难过极了。我站在楼梯口,背靠着楼梯柱子,扭头望着姑奶奶曾经睡觉的房间,木床移了方向。床下面垫的苞谷叶子,父亲用口袋装走,床下面点了煤油灯。从此,姑奶奶就从这个房间消失了,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今后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我嚎啕大哭好久。父亲喊我下楼吃饭,我也不理。那是我第一次为失去亲人失声痛哭。

    2011年腊月26日是母亲的生日,我们在外工作的姊妹相约回老家给母亲过生日,陪母亲过年。回家那些天天气睛朗,我和哥哥们一起去给姑奶奶上坟。我们带着镰刀把姑奶奶坟上的荒草都割得干干净净,若姑奶奶在天有灵一定很高兴的。我跪在姑奶奶坟前烧纸,磕头,在心里默默喊着:姑奶奶哦,姑奶奶,你最疼爱的孙女来看你了。我还未长大,你就走了,孙女愧对你的养育之恩。想着想着,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地直掉。泪眼中,我仿佛看到我亲爱的姑奶奶,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布衫,陀着背,头上扎着一条黑色长毛巾,瘦削的脸颊被太阳晒得黝黑,她拄着拐棍,笑盈盈地朝我走来……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发思念故乡,越发思念故去的亲人。故乡哦,我心中永远都抹不去的乡愁,亲人哦,心中永远抹不去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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