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回来吧？

                      致远在台湾大哥的一封家书

（根据村里一位95岁高龄老人自诉整理改编，部分内容略有修改。故事真实，情节感人，故记之。）

哥，你回来吧？

哥：

    你现在在哪里啊？你离开咱家已经七十多年了，这些年来，你过的还好吗？不管你是否还在不在这个世上，我今天都想跟你说说我的一些心里话，因为这些话已经在我心里憋了快一辈子了。我现在也已经九十多岁了，身处耄耋之年，垂垂老矣，如果再不把这些话说出来，说不定哪天也会两腿一蹬，魂归天国了。我不想把这个遗憾留给下一辈人。

    哥，你离开家的这些年来，我总想提笔给你写信，这个欲望差不多有成千上万回了。这些年来，你难道一点都不想家吗？我每次提起这支笔的时候，心里感觉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也不知你身在何方，泪水一次又一次模糊了双眼，不得不把笔放下。今天再次鼓起勇气，下决心要把话说完。

哥，你回来吧？

  哥，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离开家的日子，记得你是1943年那年的秋天被抓去当兵的，那时候你还不满20岁，你的儿子小民才几个月大，还在襁褓之中。哥，你知道吗？自从你走后，就成了全家人唯一的牵挂，咱娘总是没日没夜的唠叨你；咱爹提起你也总是暗自神伤，唉声叹气；嫂子也经常偷偷地暗自流泪。

  哥，听说你在外边最初那几年是跟日本人打仗，有人说日本兵很厉害很凶残，一个人就能杀害很多咱中国人。

    咱娘听说这个消息后，更加担心你了，嘟囔着说：“这仗还有得打吗？再打下去还把咱中国人给打完了？”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别瞎说！咱们就是死了也决不能当亡国奴！”那时候咱爹总是这样怒吼着吵她。

  “那你说要是咱儿子被打死了咋办？”母亲很不满，斥责道。

  “他就是死了也是光荣的，政府会追认他为烈士。”父亲似乎懂得确实很多。

  “烈士有什么好啊？就是个虚名，也不当吃不当穿的，我觉得还没有一家人能够团聚的好。”

    那时候咱爹咱娘天天总是这样因为你的事争论不休，盼望着你早一天能够回来。

    哥，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哥，你回来吧？

  在所有的朝期暮盼中，这一天终于到来了。记得是你走后的第三年，1945年的秋天，小日本就宣布投降了，听到这一消息后，举国欢庆，全村人都高兴起来，鸣炮奏乐，载歌载舞。咱娘也高兴极了，逢人就说是你打跑了日本鬼子，要凯旋而归了。

    后来有一天，咱村的二狗子从前线戴着大红花回来了，咱爹赶忙去打听你的情况。二狗子说，他和你当的兵不一样，他是自愿报名参军的，是共产党的部队，代表着穷人，代表无产阶级利益；而你是被抓去当的兵，是国民党的部队，代表着有钱人，代表着资产阶级利益。前几年国共两党还在全国各地你追我赶地到处打仗，要不是为了共同打日本鬼子，说不定还要继续打下去呢。

  听了二狗子的话后，咱爹很生气。他始终没有弄明白，为啥你们俩都是从咱村里出去当兵的，结局却不一样啊？

  哥，回来吧，给家里的人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啊？连咱爹那么有见识的人都没弄明白，咱家跟二狗子家的情况都差不多，都是穷苦老百姓，怎么他就能代表穷人，你却代表有钱人呢？你要是代表有钱人，那不就是跟咱村的地主老财王二麻子一样吗？那样咱爹咱娘是绝对不允许的，你知道咱爹咱娘是最恨他们那样为富不仁的人了。

    那时候二狗子又还对咱爹说，现在好了，共产党的毛主席和你的头头蒋介石正在重庆谈判，谋划国家的未来，以后不会再打仗了。哥，是这样吗？

    这样大家总算放心了，咱娘那阵子总是自言自语的说，都是一家人，抗战都胜利了，还打什么仗啊？既然能同打虎，就应该能共吃肉。

      谁知，没过多久，前线又传来消息说，你们的那个头头蒋介石公开撕毁已经签署的《双十协定》，对共产党的解放区发起了全面战争。

      哥，你知道吗？那时候一家人甭提多担心起你了。咱娘大骂你的那位姓蒋的领导不地道不仁义，咱老百姓平时说话还算数呢，他当那么大的大官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呢！什么国民党啊，共产党啊的，不都是中国人吗？都是情同手足的兄弟，打什么仗啊？两军对阵，受伤害最大的不还是咱老百姓啊！哪个当兵的没有爹没有娘啊？

    娘总是这样一个人在家里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也没人理她。后来，她老人家又自我安慰说，打就打吧，就像小时候的你和我一样，不也是整天在院子里你追我赶的打架么，这些很快就会过去的，总归是要和好的。无论到啥时候咱们都是一家人，就算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在咱娘的天天唠叨中，日子像流水一样，过的很快，转眼之间三年就过去了。战争终于有了结果，听说哥哥你所在的国民党的部队被共产党赶到台湾去了。

    哥哥， 那时候你去哪里了？是在战争中牺牲了？还是跟着你那个不地道的领导去了台湾？急得我和咱爹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却始终如海底捞针，杳无音信。

    后来所有在前线打仗的人，只要没被战死的，几乎都有了音讯，有的被提干了，有的负伤立功了，还大部分的都复原回家了。而唯独哥哥你却始终没有一点音讯。

      到了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了，举国欢庆，热闹了一番。可是热闹之后却是感到更加的空虚，因为还是没有你的消息。

      在这苦苦等待之中，咱娘还是没有挺过去，就在这一年的腊八节，她老人家刚喝完早上的腊八粥不久就突然离世了，走的很平静，也很安详，无声无息的去了。哥，其实咱娘她是多么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再见上你一面啊！可是你始终都没有满足她老人家的这个愿望。哥，你这是不孝啊？！

    一家人在望眼欲穿的等待中又过了九年,1958年秋天，终于等来了你的消息。邻村的一位国民党老兵也复原回家了，他说原先跟你是在同一个部队的，他是跟着师长起义投诚过来的，而你所在的那个师长却不识时务，说什么要效忠党国，就是死了也不愿意起义，这样，你就跟着他打了败仗，逃到台湾去了。

哥，你回来吧？

  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了准信，家里又有了希望，有了盼头。那时候，父亲也老了，走不动了，可是他天天催我，要我去台湾找你，还想让你回家，好让一家人团聚。我知道咱爹心里是咋想的，他是也感觉岁月留给他的日子不多了，他是怕跟咱娘一样，到死也见不到你。毕竟你是家里的长子啊！按照咱农村里的规矩，他还指望着你在他百年之后给他打幡出殡呢。可是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那段时间我到处打听了好多人，都不知道还怎么去台湾。后来听有人说，那里还正在“炮轰金门”呢，一直还在打仗，也根本没办法过去。

    得知你在台湾的消息，在给咱全家人带来希望，同时，也带来了不幸的灾难。

  从 1966年开始，咱们这边就开始了惨绝人寰的长达十年之久的文化大革命，因为有你这个“海外亲戚”，咱爹、嫂子、我和你弟妹全家人经常被拉出去批斗，咱爹都那么大年纪了，也总是被打的遍体鳞伤的，看起来都让人心疼啊！哥，你知道吗？这都是你遭的罪啊！

    由于长期受到无休止的折磨，咱爹于1969年8月在对你的苦苦思念之中离开了我们。

  哥，你知道吗？咱爹他是因你而死的，跟咱娘一样，到死也没见上你一面啊！

    哥，你这是不孝啊！

    花开花谢，年复一年， 转眼之间又过了十年，到了1979年年底，你所在的台湾主政的蒋经国颁布命令，允许大陆老兵回家探亲。咱们全家人又有了希望，天天盼着你能回家看看。可是，我和嫂子咱一家人等了一批又一批，却始终没有见到你的身影。

    哥，你知道吗？台湾这两个字，因为你让我们充满希望，也因为你，让我们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每当别人提到这两个字，我们总想把耳朵伸过去，听听看是否有你消息。再后来，台湾这两个字又成了全家人最禁忌的字眼，提到它，就想到了你，有种剜心的疼痛。它就好像一个健康躯体上的一个很深的伤疤，每次揭开它，都有一种钻心的疼痛，久久不能释怀。那种感觉，没有亲身经历，别人是永远都无法感受得到的。

    哥，你知道吗？嫂子她虽然平时不爱说话，但是这么多年以来，她的心里也日夜盼望着你早日回家啊！她自从1941年嫁给你来到咱家以来，一直到她去世，已经苦苦等你等半个世纪啊！

    哥，你知道吗？嫂子是多么贤惠的一个女人啊！这么多年来，她总是无微不至的照顾咱爹咱娘。村里许多人都夸她是个难得的好媳妇。有人也曾劝她改嫁，说你肯定是回不来了，就是回来，说不定在外边又找了一个媳妇。可是她总是不肯，她从来都不相信你会在外边再找一个媳妇。她说在这个家里呆着，不为别的，为了上边的老人，也为了下边的孩子，她也必须等下去。

    她还曾跟咱娘说过，只要你能回来，就你再带一个夫人来，她宁愿位置让出来，给她腾地方。只要能看到你安全的回来，她也就放心了。但是，即是这样，嫂子她没有等到你回来的那一天。她是1992年端午节那天离去的，那时候咱家里正在忙着收麦子。劳累了一天的她是晚上做饭时，突然倒在厨房灶火窝里的，跟咱娘一样，去的也很安详，很平静，但是她的眼睛却一直是睁着的，久久都不肯闭上。我知道，她那也是在等你啊，哥。

  哥，你知道吗？你走的时候还在襁褓之中的儿子小民，现在也是已经有孙子的人了。我现在膝下也有三个儿子，他们都已经做爷爷了，咱哥俩都是曾祖父辈份的人了。

    哥，你知道吗？进入九十年代以来，咱村家家都有了电视，有的还是彩色的呢。现在咱全家人都经常看中央四台的《海峡两岸》栏目，因为那是唯一一个关于台湾方面的栏目，大家 希望从那里可以得到有关你的消息。

    1995年四月，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邻村的一位台湾老兵回家探亲了，咱村里的很多人都劝我再去打听你的消息，我却是被吓怕了，没敢去。让咱门里的一位亲戚去探听，听他说，那位老兵跟一样，也是抗战时期被国民党抓去当兵的，好像比你早两年，是1941年去的，后来去台湾后被晋升为大校军衔。听说他要回家探亲的消息后，县里的领导亲自去郑州机场接机，村里也按照上级要求把他家的祖坟重新修葺了一番，并立了墓碑。他是和他的老伴以及两个在美国工作的女儿一起回来的，那场面热闹极了，全村人都出来观看。他给村里凡是他们老李家的族内男子每人发60元现金，族内的媳妇、女儿以及五服之内的女孩子每人发一个围巾，还给那天到场的所有人发10元钱现金。这件事在咱那里方圆几个村轰动一时，传为美谈，很多人都羡慕的不得了，至今还有人经常津津乐道。

  咱的那个亲戚问起你的名字，那人思索良久，最后摇摇头说没听说过。他还说，在台湾有个山东老乡亲友会，他们几乎每年都在一起聚会叙旧，却没听说过你。不过他答应回去后，会帮忙打听问问这个事，一有消息就会通知家里的，还留下了家里的电话号码。

    哥，你到底在哪啊？还在不在那里？怎么问了这么多人都没有你的消息啊？

    哥，你知道吗？前几年，你的那几个孙子跟我商量好几回了，说准备咱一家人去你那里旅游一趟，顺便再打听一下你的近况。可是一直都没有成行。

  哥，你如果还在的话，有空也回家看看吧，这些年来，咱家里变化可大了，种地早都实行机械化了，根本不用像以前那样掏苦力了；咱村里从2004年起就修了柏油路；大部分人家都盖起了楼房，买了汽车；现在几乎人人都有手机，联系起来很方便的。

    哥，你知道吗？前不久咱们这边又开十九大了。习近平总书记在报告里还专门提到了你那边的台湾问题。说两岸同胞是命运与共的亲兄弟，是着血浓于水的一家人，我们将继续秉持两岸一家亲的理念与台湾发展文化交流和经贸往来，愿意让台湾同胞和我们一起分享我们经济快速发展的机遇。说的多好啊，大陆与台湾不就跟我与你咱哥俩的关系一样吗？都是亲兄弟啊！常言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国共两党既然能并肩作战，历经八年顽强而艰苦的斗争，一起打败了日本鬼子，取得了抗战的胜利，那今天为什么就不能再次走到一起，携起手来，肩并肩地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奋斗呢？如果你能回来，咱俩能像咱村的其他兄弟那样，有空你到我家里坐坐，我到你家里走走，常来常往地拉拉家常那该多好啊。

哥，你回来吧？

    哥，你那边咋样啊？听说去年上台那个蔡英文搞什么台独？那不是瞎胡闹吗？我看啊，她还不如咱娘认为不地道的那个领导老蒋呢。哥，不是当兄弟的我说你啊，你那边的领导是怎么选出来的啊？还说什么民主呢，咋一代不如一代呢？

  好了，国家大事咱不说了，还是说说咱家里的事吧。哥，我还是那句话，你啥时候回来啊？咱哥俩也都是快要入土的人了，如果我也跟咱爹咱娘那样，到死都不能见你一面的话，到了那边，你让我咋跟他们二老交待啊？再说了，咱们都还有下一代啊，他们也没见过面，还不认识呢。这样一代一代的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哥，别考虑太多了。听我一句劝，快点回家吧！

                                二弟及全家人敬上

                                  2017年12月1日

后记

哥，你回来吧？

【20岁被抓壮丁抗日 阔别家乡77年台湾老兵再踏故土父母坟前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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