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街老王头死了,出殡那天,刚好我在姐姐家。她们是邻居,听见呜里哇啦热闹喜庆的唢呐声,大家都涌出去看热闹。(在农村,死人与结婚是一样热闹。)
长长的送葬队伍,在门前街道上排成长条。四邻八舍在自家门口围观。
队伍里,有两个三四十岁的女人,穿着黑衣,一脸肃穆。优雅出尘的气质,让她两像两朵花,立在荒草中一样抢眼。
姐姐说,她们是老王头的城里外甥女。
这时,一个拄拐的黑衣男人,慢慢走来停在两个女人边上,并且自家人一样熟络地闲聊。
那男人,满脸乱长胡子,鸡窝似的头发,好像十年没洗也没理过。身上的黑衣服,自从穿上就没有脱下过,黑色已经被污垢腻得油亮了。
我赶忙问姐,“这人也是老王家亲戚”?
姐说:“他就是大龙,不要脸货,人家谁认识他。”
姐的口气,似乎村里人都应该认识这人一样。
我是真的第一次看见。可“大龙”这个名字,从小到大,至少听过上万遍了。他可是我们村里的明星啊。怎么会是眼前这德性?
大龙命好,大概十七八岁就接班进了村里合作社,是个吃公家饭的。没两年就改革开放了,他接下了合作社,在村里开了第一家商店,也第一个盖起青砖平房。
估计他人也长得不错。他女儿与我同学过,人很漂亮。从基因上看,应该不假。
村里人说起他,都带着崇拜,艳羡的口气。
不过,接下来的事,就很狗血。
据说,他手里有钱后,便与某女私交甚密。老婆知道后便也与另外一男的来往。
大龙知道老婆的事后,非常气愤,你睡我老婆,我睡你女儿。于是就勾引上了人家女儿。
夫妻俩从此翻脸离婚,老婆带走了一儿一女。
大龙娶了老婆情人的女儿后,却非常后悔。这女孩虽然年轻,并不漂亮,也不聪明,哪里都没有前妻好。于是就经常往死里打。
婚后她们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大龙把儿子卖了。然而,跟前妻走了的大儿子,却把钱偷走了。
老婆害怕被打死,带着女儿离家出走了。并且在外面另找了人家。
大龙成了孤家寡人,家散了,钱折腾完了。臭得像狗屎,村里呆不下去了,便去南方广州谋生。
只是,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呢?还瘸了一条腿?
我再看一眼那个人,他正用油腻的眼沾在两个女人脸上,口沫横飞,说得津津有味。
而两个女人,浑身透着不安厌恶,目光投向他处,却又不能离开,只得往外移,而大龙却紧贴上去。
如果不是涵养在控制,怕女人只想让他像垃圾一样从眼前消失。
大龙说话声音非常大,恨不能世界人都听见,不过被唢呐声压着。
我的好奇心起,他到底说的什么?便稍稍往前靠近一点,可以清晰听到谈话内容。
“……我当时在医院里,没有一个亲戚朋友,也没有一分钱,真难啊!都是她们两出钱,又替换着来照顾我,打家里带饭给我。这份情,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了。出院后,我想我这腿也废了,也不能给她们幸福了,为了不连累她两,我没对她们说,一个人回来了。我没打招呼就走,她们知道后,不一定哭成啥样呢!但是没办法啊!我不能害她们!”
听了一小会儿,我似乎听到一个感人的爱情故事。一方面情深意重,另一方面仁义忘我。
眼前这人竟然那么高大?那么有吸引力?
我赶忙退回姐姐身边问,“真的广州有两个女的死活非要跟他”?
姐说:“他的话敢信?他在广州喝醉从高架桥上掉下去,头摔了个坑,腿也折了。送到医院没有管,是收容所送回来的。”
这一说,我一下明白了。以现在的医疗水平,摔断腿,也是可以康复的,像他这种瘸了的可不多。既然是收容所送他回来的,那么他说的对他一往情深的女子,大概是送爱心的义工吧?
第二次看见大龙,是下一年回老家。与妈一起赶集回家,正走在路上,忽然老妈神色紧张,像看见鬼一样:“快走,快走。”
我不解:“为什么?好好的,赶啥?”
妈:“你没看见?大龙。”
那口气,大龙等于魔鬼。
我顺妈指的方向看,果然是他。还是一年前的那件黑衣服,拄着拐杖在街边慢慢走。
忙追问:“他咋了?还吃人不成?”
妈:“倒不是吃人,可很恶心。见人就叫住人家,硬往人家里去,还说,今天我就在咱家吃饭了,不用客气,家常便饭就行,不挑。还要钱,不给,赖着不走。现在谁看见他就赶紧关大门。”
还有这事?不过,听过他在人家葬礼上说的那些话,相信老妈没有说谎。
后几年,一次与姐姐打电话,忽然想起那个奇葩一样存在的大龙。忙问姐姐他咋样了。
姐说:“他呀,早死了。还坑人家一回。有一家结婚摆酒,他赖着不走,喝了很多。死了。公家叫结婚那家人出钱埋了他。”
前年回家,看见他那座全村最早的青砖平房,还在那立着院墙倒塌,荒草丛生。许多垃圾堆在那里,塑料袋挂上灌木枝头,成了鸡鸭与狗们的乐园。
周围更高的四层红砖楼房,俯视着当年的第一,默默无语。
这座房子的光鲜主人,已经化成灰烬。但他的故事,却依旧在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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